Chapter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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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殷遇对江离的好、两人相处时的幸福片段就像走马灯一样在江离的脑海里一帧一帧地回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禁有些怨怼，但下一秒却绝望地意识到，他对殷遇的怨怼并非源自他们迥异的三观，而是怨他到底还是没能像他所说的那样，真正放下以前的一切陪着江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可是即便这样，殷遇就该受那一刀，躺在上面等死么？

不……

江离用力咬住下唇，痛感过后，血丝开始蔓延，他在心底诘问自己，他能怎么办？纵使殷遇有千错万错，可到底是他最爱的那个人！

江离伸手抹了一把脸，转身折返。

江离回到家时，殷遇闭着眼睛靠在起居室的沙发边上，身下已经淌出了一滩血泊。

看到这个画面，江离只觉心头被狠狠地蛰了一下，他脱了鞋走进去，跪坐在殷遇身侧，颤着手甚至不敢去触摸殷遇的身体，深怕入手的触感是一片冰凉……

听见身旁的响动，殷遇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江离，看着江离狼狈的样子和无措的神情，被捅的人反而笑了出来：“你怎么又回来了？不趁着我受伤赶快跑吗？”

见殷遇睁开眼，江离松了一口气：“不跑了。”

“我走到楼下的时候，突然想通了。虽说我一直想要逃避这个事实，可事实上，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江离了。从我捅你这一刀开始，或者更早一点，从我为了你跟冯警官撒谎开始，以前那个善良的江离就已经死了。在我无数次为你杀人的行为辩解开脱，自我欺骗的时候，曾经的我便由我亲手扼杀了。”

江离抬起头来，挂满泪痕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知道吗？之前和你共同度过的那段日子就像梦一样，太过于幸福美好，导致我一直都没什么实感，我这样的人，真的能够获得这样的幸福吗？所以我一直在退让，像走钢丝一样，小心翼翼，生怕有一天我会掉下来，这泼天的幸福会被你收回去。可是今天，当我看到他躺在这里，血流了一地，我这悬着的心突然就落到实处了。”

江离看了殷遇的伤口一眼，起身进了卧室，从卧室里翻出了医药箱，来给殷遇包扎。

对于殷遇这种受伤是家常便饭，治疗技能都点满了的人，处理这种伤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在殷遇的指导下，江离很快将伤口处理好，包扎了起来。

而后，江离扶着殷遇坐到沙发上，看着他包扎好的伤口，对他说：“殷遇，我是认真地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不想跑了，我想永远留在你身边，但你能不能为了我，和以前的一切一刀两断，再也不要像这样随便杀人，再也不要被卷入组织的是是非非里……如果你同意，我们就当今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像之前一样好好过下去。”

殷遇看着江离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同意了。

那天之后，殷遇遵守诺言，付出了一些代价，与组织断了关系。好在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幼稚杀手，成为一城主宰者的他，与组织保持着一个较为平衡的相互制约关系，付出的代价，虽然令他有些肉疼，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到了后续的交接环节，他便把本城内的组织分设机构一摊子撂给了谭东，提拔谭东成了临时的一把手。

可谭东对这从天而降的一把手身份，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原因无外乎就是冯越。因为江离的再次失踪，几个月来，冯警官一直对组织穷追猛打，誓要将组织揪出水面。

原本，组织掌控在殷遇手里时，对付冯越算是游刃有余，虽说偶尔也会吃点小亏，损失个把人手，可都不是什么核心人员。大局来看，冯越的行动并没有动摇到组织的根基。

可殷遇现在撒了手，将组织交到与他相比显然还差了火候的谭东手里，顿时高下立见。一时之间，组织里好几位核心成员被捕，组织顿时开始动荡不安，几方压力一并压了下来，谭东有些扛不住，他以前是殷遇的左右手，可由于殷遇太过于强大，掌控欲又很强，因此谭东虽说是左膀右臂，却极少帮他处理这些事务，更多的是在充当打手身份，解决一些可以用暴力压制的问题。

因此，在面对像冯警官这种老辣的警界精英时，谭东便顿时露了怯。一位刑警队长的穷追猛打，渐渐将谭东逼入了绝境。

谭东硬撑了几天，局势没有似乎好转，便带上礼物，上门向殷遇求助。

“殷先生，您才是组织任命的主宰者。您知道我的能力，我真心不适合做这个，请您出山吧！”谭东恳求道。

“我已经决定不再管事了，既然答应了太太要陪他退隐山林，总不能说一套做一套。”殷遇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拒绝了这位前下属。

“那请先生指导我，该怎么破这个局？”谭东再求。

“谭东，我不可能跟你一辈子，”殷遇回收游离的视线，看向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下属，“我提拔你，是想要给你一个机会，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做我的跟班，可组织到底不是我的一言堂，他们也想借此机会考验你。我与他们达成的共识，就是我不能在这件事上再帮你了。”殷遇四两拨千斤，又将难题丢了回去。

“我明白了，多谢先生提点。”谭东抬起头，露出笑容，“今天就当作是我来看望先生。”

“你能明白就好，这个事情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解决了，你在组织里才算是站稳了脚跟。”

“是！”

江离拎着鲜蔬进门时，正巧碰见谭东站在玄关处打电话，电话那头的下属声音极大，隔着一段距离，江离都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下属说一个姓冯的警察昨天晚上又采取行动，捣毁了他们一个重要网点，被捕的人不下十人，里面还有两个核心人员，组织现在一片混乱，再不拿出点手段，根本安抚不下来。

谭东恨得咬牙切齿，可殷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能再强求，咬了咬牙，他吩咐下属：“你们找个机会，做掉他的妻儿，我看看这样他还有什么本事跟我们横，先杀杀他的锐气再说。”

听到冯姓警察，江里心里便咯噔一响，与殷遇他们组织有关系的冯姓警察，莫不是冯越？

他心中不禁有些焦急，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见谭东挂了电话，便笑着招呼他：“谭东来了？”

“嫂子好，我来看看殷先生，现在要回去了。”

“哎哎哎，来都来了，在家里吃顿便饭再回去吧。”

“不了嫂子，不用麻烦了，组里还有点儿事儿等着我回去处理。”

“再急也不耽误吃饭的功夫，况且是殷遇下厨……留下来尝尝吧。”江离执意要留下谭东，谭东听说殷遇亲自下厨，顿时有些心动，再加上江离一再挽留，犹豫了一片刻便同意了。

将谭东安置在客厅，江离进了厨房，伸手抱住殷遇的腰，低声问他：“谭东说的那位冯姓警察，是指冯越冯警官吗？”

“嗯。”

“我听谭东说，要杀了冯警官的妻小，你能阻止他这样做吗？冯警官到底救过我，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先不说你对别的男人过多关心会不会令我不爽，这件事情我是管不了。我答应过你和组织断了联系，一旦这个摊子交出去了，我对那边就没了话语权，我也无权去干涉谭东做什么。他之前求我出山替他解决冯越给他制造的麻烦，我没同意，现在也不能再开这个口。”

“那难道就由着他吗？冯警官真的是个好人。”

“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好人就能长命，我以为太太早就认清这个事实了。”

“……”江离咬了咬牙，撒开手，赌着气出了门。

客厅里，谭东又在打电话，江离站在客厅门口听了一会儿，意识到谭东是在布置人手，对冯警官的妻儿进行劫杀。

“谭东……”江离叫住了客厅的男人，“你能不能不要去杀害冯警官的妻小，这种事情不是一向祸不及家人的吗？”

“嫂子，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当然是事情怎么做简单，我们就怎么做，哪里有什么原则和规矩可以遵守，况且，是这个警官欺人太甚在先，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的那么绝。”谭东裂开嘴笑了一下，回绝了江离的建议。

对于这个拐带了殷先生的嫂子，实在不值得他抱有多大敬意，看在殷遇的分上，对于江离，该给礼遇他不会少，可也仅限于此了。

谭东见江离似乎无话可说，便又将注意力拉回到了电话那一头。也许是觉得江离站在客厅里有些碍事，他抬脚走向阳台，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很适合继续部署。

江离目送他走向阳台，自己站在客厅，满心都是无助。那位冯警官和他见过次面，次数并不算多，也不能说熟识，可江离一直都记得那个男人站在他面前敬礼，说自己是人民警察，一定会保护好他的样子。

唯独这一个人，他想要去守护，不愿意想看他为了正义，付出牺牲妻儿的惨痛代价。

可他能怎么办？殷遇明摆了不愿意插手，谭东也不会给他这个面子……他该怎么做？他能怎么办？

最终，江离缓缓抬起头，将视线定格在谭东的身上，这是即将发生的一切悲剧的源头，只要在这里掐断了源头，冯越就不会走向那个令人绝望的结局。

——不是吗？

江离拿起客厅里的水果刀，殷遇对刀有偏好，家里的刀都十分锋利，上一次江离用水果刀捅了殷遇，现在他站在在谭东身后，再一次举起了屠刀——

一下、两下、三下……

刀刃刺破身体的闷响，与谭东难以置信的神情，将江离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但江离并没有停手，手起刀落，宣泄的不知是这被迫杀人的愤恨，还是对这人世间无力抗衡的凄楚。

谭东瘫软在地上，再没有知觉，江离握着刀，注视着他的尸体，不住地颤抖。就在这时，殷遇端着菜品开始上桌：“饭做好了，可以上桌了。”

江离闻声转过身来，谭东的血溅了他满身满脸，为他那张清秀的脸带来了一丝异样的性感。

“我杀人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不是不喜欢我杀人吗？”殷遇一面姿态优雅地将菜肴放到桌上，一面漫不经心地问江离。

“为什么？”江离重复了一便这个疑问句，顿了顿，“大概是因为，不希望看到像冯警官这样的好人，有一天会因为做了好事，而感到后悔吧。”

“所以你杀了我亲手培养的左右手？”殷遇解开围裙，搭到椅背上。

“你不是和他们一刀两断了吗？难道你还想为他报仇？”江离歪着脑袋，注视着殷遇的一举一动。

“这倒不用，下属有千万，太太可只有一个。”殷遇笑了一下，缓缓走向江离，“只是太太，你后悔吗？我可以把一切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人会发现谭东的消失。可你，过得了心里这个坎吗？”

“……”

“我的太太，”殷遇站在江离身前，抹去他脸上沾染的血迹，“杀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杀戮过后，无论是天国还是人间，就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从喜欢上你开始，我就已经身在地狱。”

殷遇闻言，露出了愉悦的笑容，他敞开怀抱，拥抱他浴血的爱人：“欢迎来到地狱。”

……

三十年后。

冯倩倩带着男友来祭祀父亲冯越。

下山的路上，他们迎面撞见两个男人，长相气质十分出众，两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向着墓地的方向走去。

冯倩倩看着两人的背影出了神，直到被男友唤醒：“倩倩，你在看什么？”

“你看到那个矮个的男人了吗？看到他，我突然想起我爸找了一辈子的那个受害人，他的案卷一直放在我爸的桌案上，直到他去世……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大概就是像他那个样子吧？”

“你是说那位江……”

“嗯，我爸这一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位受害者，他兜兜转转找了那么多几年，也没能把人给找到，这是他一辈子的执念了。”

“如果能活着就好了。”男友如是说。

“是呀，如果能活着，能来看看爸，就好了。”冯倩倩目送两人离开自己的视线，最终怅然地离开了墓地。

……

江离抱着一束白菊，殷遇在他身旁撑着伞，两人沿着小径一路往上，最终，停在了冯越的坟前：“冯警官，新年好，我来看你了。我刚刚看到了你女儿了，她和你长得很像，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劳您费心了。听说你一直没能放下我的事，所以这次回来特地来看看你，希望经此一面，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我一直都十分感激你当年的关照，再见。”

江离将花放到坟前，看着墓碑上冯越的照片，鞠了一躬。随后带着殷遇，缓缓离开了公墓。

两人的影子在阳光下相互纠缠，就像他们所携手度过的这数十年时光。

……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回以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