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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拙言站在小阳台上迟迟未动,阳光洒进来,晒得他出了层薄汗,许久,庄凡心从背后走来,叫他,说午饭烧好了。
他转过身,背着光,顶着那张晒红的面目点了点头,庄凡心的视线错开他,睁圆了眼睛,充满惊讶与抱怨地说:“你薅我的花干吗!”
顾拙言被吼得还魂,扭头看见地板上落满叶子,那盆无尽夏几乎被薅成了秃瓢。指尖沾着叶绿,他握拳,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罕见的乖顺样子,庄凡心一时被唬住,不禁反省是不是自己太粗暴了:“呃,没关系。”他走上前,挽住顾拙言的臂弯,胡说道,“其实叶子该修剪了,走吧,咱们洗手吃饭吧。”
他刚说完,顾拙言的手臂从他的手中抽走,手肘划到手腕,他正不知所措时,顾拙言握住了他的手掌。更像是攥住,那么紧,掌心的纹线都贴合在一处。
那点叶绿相互摩挲,青涩,湿黏,夹在两掌之间,仿佛背阴处藏掖了许多年的秘密,看不到,也无从得知。
顾拙言吞咽一口虚空:“你……”
“啊。”庄凡心小小地发出声音,他被攥得疼了,白皙的手背在顾拙言五指的包拢下,挤压出粉红色的印子。他迷茫片刻,用他此时求爱占比百分之八十的脑子想了想,自以为明白,先望一眼楼梯,确定无人后迅速地在顾拙言的脸上亲了一口。
“好了吗?”他商量道,“你不怕我爸妈看见的话,就再来次长的……”
这时脚步声从二楼传来,庄显炀和赵见秋露面,庄凡心侧身将他们牵着的手挡住,充满遗憾地说:“够呛了,还是先吃饭吧。”
顾拙言一腔克制的情绪骤然散了,松开手搓了把脸,他笑,百般无奈却又甘之如饴,在庄凡心的后脑勺上呼噜了一把,暗骂一声“傻东西”。
四人位的餐桌第一次坐满,特别有家的味道,两荤两素,一份老字号打包的烤鸭,一片未下筷的齐整中,缺了一块肉的煎鱼格外醒目。
庄凡心说:“爸妈,你们尝尝烤鸭,皮还脆的。”
顾拙言不动声色地喝汤,陪长辈谈笑,夸饭菜好吃,把一切疑虑揣回了肺腑深处。偶一侧目,见庄凡心笨拙地卷面饼,想都没想,夺来熟稔地卷好,还记得将对方忌口的葱丝去掉。
赵见秋看不过:“小顾,你不用管他呀,多吃点。”
顾拙言赶紧扒口饭:“我吃着呢,叔叔阿姨,你们也多吃点。”怕父母多思,他岔开话题,“这边风景名胜挺多的,趁这趟回来好好逛逛,多待一段时间吧。”
庄显炀说:“我们也正有此意,好多年没回来,瞧什么都新鲜。”
后天是除夕,庄家和裴家一起过,一则老朋友相聚,二则免得那祖孙俩孤单。庄凡心吃得嘴唇油亮,咧着,掩不住高兴劲儿:“裴教授说了,如果你们想回榕城走走,加她一个。”
赵见秋说:“人多更热闹呀,你要不要陪我们?”
庄凡心答:“我可不行,没时间。”他捧着烤鸭说这话,不太有说服力,便用手肘碰顾拙言,“年后我要办成衣展,拙言是赞助商,耽误正事我是要赔偿的。”
庄显炀好奇地问:“你们工作上也有联系?”
顾拙言笑着说:“我借他的关系做了赞助,给项目打打宣传。”
庄凡心垂眸盯着泛光的碗沿儿,抿了抿唇,忽然道:“表面是他借我的关系,实际上我更有私心。”
爸妈一齐看他,他抬眸迎视:“工作上有联系才牢靠,万一他私底下不想理我,我还能借工作去找他。”话好像玩笑话,口吻却很认真。
前尘纯净就罢了,可顾拙言和庄凡心年少时谈过恋爱,那份喜欢曾经是刻在心肝上的,庄显炀和赵见秋不得不多想,愣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顾拙言身体微僵,箸尖的笋片不知该塞嘴里还是搁碗里,正欲含混过去,庄凡心先他一步说:“爸,妈,我还是喜欢他。”
桌上霎时无声,连呼吸都屏住了,笋片掉在了白饭上,顾拙言心头大呼,我操,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他飞快地扫一眼庄显炀和赵见秋,然后在桌下快准狠地给了庄凡心一脚。
庄凡心吃痛,皱着脸说:“我想跟他复合。”
顾拙言哪还忍得住,想阻止,唇齿张合却说不出连贯的一句话,对面,庄显炀和赵见秋不无错愕,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面上也是难以形容的精彩。
庄凡心端正地坐着:“爸,妈,十年前我在机场吻他,你们就知道我的性取向了,也知道我和他好过,所以我不想藏着掖着,趁此机会,我正式地告诉你们。”
赵见秋支吾道:“可是……你们分开十年了。”
“所以如今的每一刻我都很珍惜。”庄凡心说,“那十年追不回来了,以后的十年、二十年、后半辈子,我一定要牢牢地把握住。”
他扭头看着顾拙言:“从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直主动追你,靠近你,但我知道我让你没有安全感。今天我爸妈在这儿,我光明正大地向他们宣布,我对你的心意没变,我想和你重归于好,拙言,我不会再懦弱地后退了,请你相信我。”
顾拙言紧咬牙关,余光里,庄凡心切切地凝望他,仿佛从没有离开过,他的手垂放在腿上,庄凡心抓住他,有些潮湿的手指往他指缝里钻。
十根手指扣住了,当着对方父母的面。
“嗯……”庄显炀出声,替儿子赧然,“你们……怎么发展,自己决定就好,我和你妈妈是不会干预的。”
赵见秋慢半拍:“没错……我们不管的。”
庄凡心心花怒放:“谢谢爸,谢谢妈。”见顾拙言沉默着,倾身凑过去,把气息拂在对方的耳畔,“也谢谢你。”
顾拙言的耳根漫上一层薄红,蒙了羞似的,辣辣的烫。
更深处,他一直飘浮难定的心却一寸寸落实,不会再偶尔恍惚,来回地问,庄凡心真的回来了?不会夜半苏醒,对着漆黑怔然,翻出庄凡心的号码让自己相信这不是梦境。
他重重地舒了口气,像是解脱,而后扣紧庄凡心的手背。
庄显炀和赵见秋看在眼里,既心疼也愧疚。“菜都要凉了,快吃吧。”庄显炀给顾拙言夹菜,“小顾,凡心有很多毛病,你不必迁就他,否则他会得寸进尺。”
顾拙言耳后的红还没褪,笑意有点臊得慌:“那我,替您管管他?”
“好啊,你看着管。”庄显炀笑道,转头看向庄凡心,“我不知道你怎么追人家,但是要注意分寸,不能只顾自己爽,要看对方的感觉,懂不懂?”
庄凡心停了几秒,眉毛都拧起来了:“……什么自己爽,你怎么知道他不爽?”感觉不太健康,声低下去,“他不知道多爽。”
顾拙言差点把碗摔了,偏过头咬碎了牙:“你行行好!”
一餐饭吃得相当刺激,饭后,赵见秋去拯救那盆无尽夏,庄显炀上楼收拾行李箱,逼仄的厨房里,锁着门,油烟散尽,余温却绵延升高。
水龙头大开着,池中的碗碟被清水洗刷,哗哗作响,庄凡心背靠池边,仰着脖颈,贴在顾拙言的胸怀里亲嘴儿,唇舌叽咕,这一方天地里水声掩着水声。
庄凡心又到缺氧才被放开,汗涔涔,湿淋淋,伏在顾拙言的胸膛上动情地喘,他搂着顾拙言的腰身,像小乞丐得了大宝贝,死也舍不得松手。
顾拙言揉他的脊骨:“还洗不洗碗了?”
庄凡心只好扭过去,绷着肩胛骨,眷恋地向后蹭,他开始胡诌:“有一部非常有名的电影,其中一幕最令人难忘,女主人公在前面洗碗,男主人公从背后抱住了她。”
顾拙言甚至不需要移动,本就挨着,收拢手臂便掐住庄凡心的腰:“像这样么?”
“嗯。”庄凡心冲洗一只盘子,“男主人公抱住她,慢慢抚摸她的手……”顾拙言的手掌伸来,一左一右包裹住他的,淋着水,抚摸他的手指。
“然后呢?”顾拙言问。
庄凡心双手抵在一起,像被绑着,回答时断断续续:“摸她的手腕……然后是小臂,来回地,来回地摸……”
顾拙言的胸膛压在他背后,热腾腾的,那双手捧着他的腕子揉搓,水,洗洁精,滑溜溜地交缠至小臂,他颤抖着回头,唇齿微张,不自爱地探一点舌尖。
庄凡心祈求道:“他吻她了。”
顾拙言低下头,却没碰庄凡心的薄唇,含一口耳垂,吐出来,沿着耳根在细颈上重重地啃咬,庄凡心在他怀里抖动,猫儿似的叫,双手扣着池边死死地支撑。
他一把勒住那腰,拆穿道:“骗人精。”
庄凡心猛地睁大两眼,瞳孔闪了闪,不安地回过头去,顾拙言盯视他十几秒,霍然轻笑:“什么洗碗,电影里明明是做陶艺。”
庄凡心蓦地放松:“你怎么知道……”
“《人鬼情未了》,我看过啊。”
庄凡心不信:“你不是最讨厌看电影么,怎么会看过?”
顾拙言说:“有个人喜欢看,我为了陪他,练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庄凡心的眼眶变红,“就像我喜欢击剑,有个人为了陪我,默默学会了。”
他们在厨房消磨了半小时,出来后,庄显炀和赵见秋在阳台上看景儿,假装只过去十分钟的样子。
顾拙言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太难为情了,抓起外套告辞:“叔叔阿姨,你们倒时差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了。”
见他已经换鞋,赵见秋忙说:“凡心,你送送小顾。”
开了门,庄凡心送顾拙言到电梯间,想跟着下去,顾拙言不让:“外面冷,回去吧。”目光却缠绕着不挪开,定在庄凡心的脸上。
“怎么了?”庄凡心问。
顾拙言默了一层楼:“以后不许骗我。”
庄凡心微怔,随即反应过来:“不敢了,你都看过那么多电影了。”
鸡同鸭讲,顾拙言却将错就错:“以前骗我的,你什么时候自己承认?”电梯到了,他把庄凡心按怀里揉了揉,爱得没法子,又怜又恨地骂,“混账,我上辈子欠你的。”
顾拙言进了电梯,走了。
庄凡心立在外面,疑惑,惴惴,返回家门口插了好几次钥匙才打开门。庄显炀和赵见秋坐在沙发上等他,一进门,立刻迫不及待地问:“你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
庄凡心说:“我都好,真的。”
“身体呢?”庄显炀问,“……有没有不舒服?”
庄凡心答:“没有,你们放心吧。”
赵见秋说:“你想和小顾和好,那……那些事儿……”
“都过去了。”庄凡心道,“过去的事儿没必要让他知道,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况且提到以前他只会难过,以后,我只想让他开心。”
庄显炀和赵见秋没再多说,他们也不愿多提,聊些旁的岔过去了。
除夕一早,一家三口拎着礼物零食到裴家登门,门还没开,裴教授欢喜的声音先传出来,喊着小庄来看她了。
裴知打开门,一脸喜气:“叔叔阿姨!过年好!”
庄凡心堵在后面乱跳:“我偶像呢,外婆,我来给你拜年啦!”
进了门,光拥抱就花费半晌,裴教授精神矍铄,揽着庄显炀说:“以前我们都在美院,我一直喊小庄。”看向庄凡心,“你爸爸在,你只能是小小庄。”
裴知笑抽了:“那我是小裴,得喊我叔叔。”
庄凡心跟着瞎乐,抓一把瓜子就吃,自己家似的,拿到红包,他拐进裴知的房间,从兜里掏出记忆卡,里面存着秀展的设计。
“我靠。”裴知烦道,“大过年的不用这么拼吧,你当老板算了。”
庄凡心说:“难得你休息啊,快帮我看看,给点意见。”
俩人趴床上,对着电脑屏幕,枕头上卧着裴教授的爱猫,庄凡心咔咔边嗑边说:“这张是陆文穿的,怎么样?”
裴知竖起拇指:“真花心思,不知道的以为他跟你有什么潜规则。”
庄凡心撇撇嘴:“你们娱乐圈的人真不纯洁。”
“这个扣子材料再考虑考虑,选有点分量的。”裴知说,“对了,你说陆文我想起来,前两天有个活动我碰见他了。”
庄凡心关心道:“什么活动,陆文不会上春晚吧?”
“你疯了吧?我上春晚表演画画也比他上的概率大。”裴知说完,再开口时语气变得犹豫,“他问我,你当年移情别恋了个什么样的孙子……”
哗啦,瓜子掉了一床,庄凡心含着瓜子仁儿呆住。
裴知把那天的对话叙述一遍,看着庄凡心僵硬的神情,狐疑道:“他什么意思?有两年我联系不到你,你后来只说是生病休养,从没说过什么男朋友啊?”
庄凡心磕绊地回答:“那个……你不用管他。”他焦躁地抓抓头发,“看设计,继续看设计……”
过去几秒,他从床上骨碌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庄凡心躲进洗手间里,锁着门,靠着盥洗池撒癔症,他有些慌,回想顾拙言那天在电梯外说的话,慌得胸口一阵阵发麻。
他摸出手机,删删改改十几次,不知道说一句什么,也不敢问,稚拙地在键盘上乱打。挣扎了近一刻钟,他小心翼翼地给顾拙言发送一条消息:“新年快乐。”
怕顾拙言回复,也怕顾拙言不回,又加一条解释:“不是群发。”
两分钟后,顾拙言回道:“新年快乐。”
庄凡心情不自禁地编辑,像急不可待地讨好,也像掩饰内心的不安,他发给对方最老套的三个字——“我爱你。”
下一句,庄凡心颤栗着剖白:“我一直一直在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