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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月圆夜,晚风微凉。
赵府,赵妙容的秀绾斋里。
丫头水桃拿小银剪从窗边剪下一朵新开的月季,放到赵妙容的鬓边比了比,笑道:“小姐可真美。”
赵妙容正拿簪子挑起玫瑰色的胭脂,对镜点了点唇,闻言便笑道:“丫头好会说话。”面上却不禁露出欢喜之色。
水桃看她爱听,便接着恭维:“真的,他们都说大小姐美名满京城,其实咱们小姐一点儿不比她差,不说容貌,这身段上,小姐还胜她一筹呢。”
赵妙容不由勾起唇轻笑,抬手接过水桃手里的月季,轻轻簪进发里。水桃在一旁拍手称赞,她心中得意之情便更甚。
孟秋翠走到隔断边笑道:“正房那头可都收拾好了,你们快些。”
“这就来。”赵妙容笑着起身,抚了抚自己的发鬓上前去。走过孟秋翠身边时,她伸手将她鬓上的月季拔了下来,赵妙容笑容一僵。
孟秋翠看着她,冷声道:“别太招摇。”
赵妙容面露惊惧地看了看她,低下头走了出去。水桃跟在她身边:“小姐……”
她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看得水桃心里一寒,下一瞬,又露出柔和的笑容:“没事,娘教训的对。”
“……哎。”水桃胆战心惊地应着。
臣子们的车轿都停在宫外,下了马车后,须得步行进入宫中。
赵明德下了马车,回头看身后的女眷们,只见徐氏由嬷嬷扶着踩了矮凳下车,紧跟其后的竟然是长女赵妙菱!
赵明德强忍着不发作,也懒得上前接应,甩袖就往宫门里走。徐氏看在眼里不由咬牙,还是回头对赵妙菱道:“进宫后乖乖的,你父亲已生气了。”
“是。”赵妙菱此时满脑子都是心里梦里念了两年的意中人,也就顾不得反驳,“女儿有寸。”
“恩,好。”徐氏看着精心妆扮后貌美无匹的女儿,笑得分外骄傲,然而一转眼看见跟着从车上下来的赵妙容,又冷下了脸:“好好跟着。”
赵妙容福了福身:“是。”
周围几个官家夫人都凑上来寒暄说笑,徐氏便重新挂起热络的笑容,拉上赵妙菱,和她们一同进宫。
昭阳殿里。
景烨看着百官入殿,一个一个地带着家眷上前叩拜,偷偷掩唇打了个哈欠。
林晓声,陆白藏,顾泓的桌案就摆在他两旁。前面两人不知还在做甚,此时仍未进殿,只有顾泓陪在他身边,看他这个模样便笑道:“陛下倦了?”
景烨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顾泓轻笑一声,桌案下的手伸过来握住景烨:“陛下忍一忍,到时臣带陛下偷偷出去。”
景烨抽了抽手,没挣开。
一时赵明德带着家眷进殿,上前行礼道:“臣参见陛下。”说着便跪下叩拜,身后徐氏和赵妙容也跟着跪拜。长女赵妙菱却心中一动,忍不住抬头去看。
顾泓正坐于案前与皇帝说笑,一身华服玉冠,也掩不住他恍若神佛般的隽骨清相,仿佛还是当年相府里那个白衣翩然的佳公子。
她看得一痴,连礼都忘了行。大殿中人开始还喧闹不已,后来被发现此幕的人指着一看,渐渐地都静了下来。
这边景烨把准备好的“平身”吞了回去,看了眼身边的人。
面见皇帝却不行礼,重点是要判死罪的。人家为了看你可把命都豁出去了。
顾泓并不看阶下呆立的赵家小姐,而是紧了紧握着景烨的手,微笑:“陛下,面见圣上却不跪拜叩首,已犯了轻慢君王之罪,当诛。”
群臣哗然。
站在阶下的赵妙菱回过神,听闻此语,当即面色煞白。
徐氏亦跪在阶下,听闻此言,又惊又惧又恨,忙俯身磕了个头:“臣妇教导无方,使小女失德。请陛下看在血缘之情上,千万饶过小女!”
景烨眼中一动。
赵明德是景烨的祖母,先明天皇帝的侄孙,若论辈份,景烨还得叫他一声“表哥”。
徐氏就在身边连连请罪,赵明德恨女儿不知分寸,但还是选择沉默。在他看来,大错已铸下,无论是否降罪,赵家家风不严的名声都会传出,女孩家的名声也毁了。况照此情景,不说妙菱自己惹祸上身,还会败坏赵家其他子女的名声前程。
事到如今,只有一样东西能把这些事情——无论是从前做下的,还是现在面临的——把这些全数扭转。
只要坐上那个位子。
“陛下。”赵明德抬起头,缓缓道:“正如拙荆所言,请陛下念一念往日情分,就是情分没有,也请看在……臣的面子上。”
此言一出,连顾泓也眉头一皱,更别说殿中的官员们,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心中起了心思。
你的面子?你有什么面子让皇帝折腰?你这是……
景烨神色不变,微微笑道:“赵卿的面子朕自然要买,一家子都起来罢,跪着也不好说话。”
赵明德闻言起身,顺手扶起徐氏。夫妻俩对望一眼,徐氏方才被打乱的阵脚又收了回来,擦泪笑道:“谢陛下。妙菱,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向陛下谢罪?”
赵妙菱忙上前福了福身:“臣女谢陛下恕罪。”
这一家人还真是……景烨没想到,自己不过心血来潮地想探探底,赵明德居然真下狠手把脸皮撕开了。
果然还是按捺不住了吗?
“行了,此事已过,众卿接着热闹吧。”
方才停下的丝竹随着皇帝的话呜呜然奏起,臣子们接着入殿贺寿,席间又是一片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看不懂情势的人接着说笑取乐,看得懂的,也闭紧了嘴巴相互迎合。
景烨轻呼了口气,四周扫视一圈,顾泓见此便笑问:“陛下在寻谁?”
“唔,朕在找……”他遍寻无果,只得收回目光,“……怎么不见凤学士?”
顾泓眼里沉了沉:“凤大人因病告假了。”
“因病?”景烨不禁坐直身体,“怎么他也病了?”
“这个么……”顾泓笑着为他斟上清酒,“臣也不知道。陛下闷了?”说着便端起酒杯送到他唇边。
“有一点。”景烨连忙拿过他送来的酒,一饮而尽。
顾泓笑道:“既如此,陛下不妨随臣出去散散心。”
景烨想了一下,反正不跟他走也可以回寝殿睡觉,便任他拉着手起了身。
“朕倦了,现欲回宫歇息,众卿大可自行取乐,不必约束。”
殿中官员均起身拱手相送:“谢陛下!臣恭送陛下!”
赵妙容也跟在父亲身边行礼,偶一抬眼,便瞧见皇帝由那人牵着手走出殿去,举止间亲昵非常,不由握紧了手心。
顾泓。
出了昭阳殿,顾泓也不叫宫人们跟着,自己提上五角琉璃灯带景烨往御花园里走去。景烨问他去哪儿,他只笑道:“带陛下去透透气。”
也不知行了多久,终于走到一片荷花前。
夜晚风凉,许是此处临水之故,景烨竟觉得凉意比别处更甚:“就是这儿?”
顾泓微微摇头,抬手勾了勾,却见一旁树影斑驳处有什么一动,随即转出一只小小的乌篷船。
景烨眉头一动。
顾泓拉着他踏上去,小船在湖面微微晃荡,船舱有些狭窄,顾泓双手撑在景烨两侧,忽然开了口:“陛下……”
“恩?”
“以后在无人之时,陛下可否……仍叫臣一声‘阿泓’?”
景烨手指动了动,被他这话问得有些尴尬。
顾泓静静的看着他,两人一时无言,船外是木浆划过水流的声响,微风偷偷钻了进来,送过丝丝缕缕了混杂着叶与花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