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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教会也承认了他是圣瓦尔人间化身。”扈从厌恶着他们的这位国王,此时反倒努力为国王辩护起来,“他们还在圣威斯大教堂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洗礼。”
希恩男爵举着火把,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太了解自己的好伙伴,就跟大部分罗格朗与勃莱西人一样,他们虔诚无比,对教会有着坚定的信任……承认教会说谎欺骗众人,对他们可比接受一位暴君来得痛苦多了。
然而,国王出世后不久,一向强势的威廉三世向教会退让了,教会任免教会神职人员上拥有了更大的发言权。
希恩男爵不再说话。
他驱马向前再次行进了两步,火光闪烁之间,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面出现了猩红的身影。
“戒备。”
希恩男爵没有忘记国王身边还有着至少五位誓约骑士。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拔出剑,带领着警惕的众人上前。
出乎意料,他们没有遭到任何攻击。
那片猩红的影子是国王的斗篷。
它正挂在一根稍微低一些的树干上,被冷风吹得微微摇晃,远看就像国王站在这里。骑兵们分散开,环绕着男爵。希恩男爵伸手取下了红斗篷。翻到斗篷的背面一看,斗篷上有两个破洞。
位置分别在肩膀稍微向下一点和后心处。
看样子,他的箭的确命中了国王。
但是国王却不见踪影,只留下了这件斗篷挂在树枝上。
这时,猎狗有了发现。
猎狗对着地面一处低吠着。希恩男爵下马,走过去,伸手拂开地上厚厚的树叶,看到了自己的箭被丢弃在这里。他捡起箭,伸手捏了捏箭头,沾起粘稠猩红的液体——果然命中了。
“就在这附近不远处,搜!”
希恩男爵站起身,下令。
骑兵们点头,就要分散开。
猎狗忽然窜到马匹的旁边,紧紧地贴着各自的主人,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古怪的,令人紧张的响声,那不像示警倒像陷入了某种巨大的恐惧之中。它们朝着森林前方的黑暗处颤栗着。
“什么情况?!”
骑兵们惊恐地看向猎狗惊惧的方向。
那里是一片浓稠的黑暗……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在这一刻,那黑暗仿佛在膨胀,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地苏醒,然后对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流下了涎水……那是什么?!
战马也开始不安起来了,骑兵们不得不用力地勒紧缰绳。
“那是什么?大人,那是什么?!”
扈从惊慌地问。
希恩男爵抓着铁箭和斗篷一跃而起,翻身上马。他的战马是罗格朗名马的佼佼者,但此时也在颤栗着。
“撤!”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席卷上心头,希恩男爵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
战马几乎不用主人挥鞭,逃命般地冲出了笼罩在神秘色彩的科诺森林。
离开了科诺森林,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骤然消失,不过众人回首看那森然的黑色树干时还是心有余悸。
“封锁森林。”
希恩男爵不算全无收获,他获得了国王的斗篷和铁箭,能够确认自己的确射中了国王——这其实已经足够了。冷雨,森林,没有医官……希恩男爵想象不出国王能怎么样活下来。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决定封锁森林通往道路的那些地方。
“就以……”
希恩男爵沉吟了一下,笑了。
“以护卫王室森林的名义。”
骑兵们大笑起来。
…………
滴答。
雨滴落在长满青苔的地面,呼吸之间全是潮湿与阴冷。
希恩男爵的估计其实是错误的,国王并没在挂着斗篷的树干附近,他们走得更深。几乎是在战马疲惫地停下那瞬间,国王与他的骑士们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全都精疲力竭地倒在地面上。
感谢那些厚厚的苔藓和落叶,他们才没摔出新的伤势。
国王侧耳听了一会儿,他留下来迷惑视线的斗篷应该起了效果。
追兵不再跟进来了。
雨这时候也停了,但他们身处的地方还是很暗,哪怕眼睛适应了之后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周围人大概的轮廓。他们没有火把,又冷又累,还个个带伤。
这个夜晚真是糟糕透了。
有誓约骑士出声,说,等到天亮遇到其他人,事情就好多了。
国王闻言,在黑暗里轻而冷地嗤笑了一声:“那就真的是好极了,都不用希恩男爵动手了。”
看在主的份上,他们还是期望不要遇到其他人为好。虽然森林也是隐居者的避居之地,但是比起那些隐士,更青睐森林的往往是穷凶极恶的盗贼,和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无论是哪一种,对他们都是不利的。
更别想指望伐木人救助。
和绝大多数国家一样,罗格朗的森林法堪称苛刻,森林隶属于王室,森林中的所有生物都归国王所有。任何林木和下木的砍伐都要在首席林务官的监督下进行[1]。而对于依靠森林为生的人来说,他们很难向王室支付那笔允许费。
作为国王,普尔兰一世绝对是剥削的一把好手。在祝迟重生过来之前,普尔兰将森林法的适用范围扩大到了罗格朗将近三分之一的领土。征收的费用也比之前的国王们上涨了足有一倍。
大多数人都是私伐林木。
很难说,当私伐者走而挺险的时候,发现国王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一时间没有人再敢说话。
大家都想起了森林法,但这时候说这个无疑相当于在指责国王的专制。
事实上,国王此时比任何人更加烦这东西。他在黑暗中咬牙,等事情平定之后,他第一个操刀的对象就是那该死的王室森林法。
让那些林务官见鬼去吧。
“告诉我,你们的同伴……”寂静中,国王开口,他顿了顿,“他们的名字,年龄,来自哪里——包括你们自己。”
他的字典里仿佛永远没有“软弱”这类的字眼。哪怕是在这黑暗中,国王的声音依旧冰冷而威严,而这恰恰就是此时最需要的。
它让疲惫茫然的骑士们安心下来。
他们的陛下生来高傲,从出生起就不知道“亲切”为何物,眉眼里总是笼罩着逼人的锋锐。让人觉得陛下好像就跟他手上的那枚蔷薇徽章一样,心肠冷若钢铁。他这么说就已经意味着国王记住了他们的忠诚与牺牲。
他们原是没有指望过国王记住这些的。
沉默了片刻,骑士长开口低沉地讲述起来,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队员们。
“卡恩,十七岁,来自萨克森郡……”
国王打断他:“是刚刚那位?”
骑士长很快明白国王的意思:“是的,是挡下长弓手的那位。”
“继续。”
国王记得那名在泥泞里朝自己嘶吼的誓约骑士——他很年轻,有着一张圆圆的脸,带着孩子气。
“他家里还有两位妹妹,他的母亲上个月患了寒病……”国王只问姓名年龄和来自哪里,但骑士长忽然有了勇气和国王讲起这些琐碎的事情,他的声音微微地有些发抖,“他原本想要请假一星期……”
国王没有打断他。
骑士长的声音平稳下来了。
他开始讲述自己的伙伴们,努力地描述他们的习惯,就好像他们还没有离开。渐渐的,其他誓约骑士也加入了这场谈话。
国王很少开口,但偶尔的询问让他们知道他的确听着也记着。他们的眼圈微微地有些红了。
骑士长最后才讲自己。
“……二十九,我是北地人。”骑士长自然地说。
“不。”
黑暗里,国王的声音不带感情,难分喜怒。
“你不是北地人。”
有些热闹的气氛一下子终止了,其他人一头雾水,不知道国王什么意思。
“是的。”骑士长苦涩地承认,“我是安格尔人。”
其他誓约骑士倒吸口冷气,意识到了什么。
安格尔是罗格朗以前征服的一个小邦国,但它屡屡反叛触怒了王室。早在几百年前的刑法里,安格尔人就被禁止占有土地,担任王室官员,甚至不允许穿戴铠甲……安格尔民族的地位卑微至极。
然而骑士长却成为了国王的誓约骑士。
隐藏的秘密说出来之后,骑士长反倒松了口气,他低落地道:“陛下,请允许我护送您安全回归,之后我愿意接受一切……”
“不要拿无关要紧的小事烦我。”国王口吻冷漠,“说说安格尔的情况。”
其他誓约骑士欢呼起来。
骑士长胡乱抹了把脸,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几乎是乱七八糟地竭力表达自己的心情,但国王只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让他赶紧说该说的。
他磕磕巴巴地讲起了那个为野性笼罩的反叛地区,因为激动过度讲得一塌糊涂。
国王安静地听着。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骑士长终于平复下心情发现了不对。
“陛下?陛下?”
国王没有回答。
喜悦一下退了个干干净净,莫名的恐惧翻涌了上来。骑士长挣扎着,朝着国王的方向踉跄爬过去。
暴雨停了很久,不详的月在这时出来了。
月光透过树干缝隙落下,骑士长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
他们的国王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脸色苍白如冰雕。
“陛下!陛下!”
他顾不上全身的疼痛,一边喊着,一边扑到国王身边。他颤抖着去试探国王的呼吸,轻微得就像一点儿清风。
有让人惶恐的暗红颜色在国王的肩膀下弥漫开,那些苔藓呈现出了暗褐色。
一个可怕的字眼出现在所有人脑海中,他们被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咯、咯……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淡淡的蓝雾贴着地面弥漫开,从雾气中传来悚然的骨头碰撞声。骑士们一跃而起,将昏迷的国王护在中间,用冰冷僵硬的手握住了剑。
声音越来越近。
雾越来越浓。
他们看到浓雾里,出现一辆马车的轮廓。
作者有话要说:[1]引《克努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