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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陶港。
码头上,麦森家族的族长毕恭毕敬地等候着。在之前的那场叛乱里,麦森家族不像志满意得的普利塔尼伯爵那样,觉得有黑龙与佣兵相助,就可以肆意横行。麦森族长实力不济,但生性颇为精神,除了反叛初期提供兵力支援外,他就从没有踏上过一次战场。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正确的。
威风凛凛的普利塔尼伯爵已经尸首难寻,而他还安然无恙地龟缩在普陶港,依赖着赫里德城审判局局长的威势,活得好好的。
远处的海面上,一片片雪白的船帆生了起来,整齐得像一片烈烈展开的战旗。最前面的那艘船船艏像是一名手持利剑高高举起的天使,整艘船破浪而来,如长剑分海,携裹着磅礴的气势。船上甲板两侧立着一名名银甲武士,他们是圣廷最强大的神殿骑士。
巨船靠岸,洁白的踏板放了一下。
一群身着白衣的修士迅速地在踏板与码头之间铺上了纯白的毯子,所有在码头上的人全部跪伏下去,双手紧贴地面。
神圣帝国皇帝,圣廷教皇,西奥尔德缓缓地从圣船上走下来。
与历任白发苍苍才就任的教皇相比,西奥尔德算得上是年轻的,并且他很有可能是圣廷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位教皇,因为他不仅扫除了异端的旧神信仰,还完成了所有信徒应该去做的使命——他为圣主建立起了地面上的神国。
西奥尔德身上的法袍被风吹动,教皇的法袍本该是纯白的,但因他同时又是神圣帝国的第一位皇帝,所以与惯常的白色法袍相比,在西奥尔德的法袍上多了金色的刺绣。
令人吃惊的是,教皇踏上码头之后,并没有沿着象征“圣洁与不可玷污”的毯子前行,而是向旁侧走了几步,直接踏在了土地上。
“陛下?”
紧随西奥尔德下来的是枢机卿席塞安,他轻声提醒教皇。
“我一直在想,这是个怎样的国家。”西奥尔德叹息着,他眺望着远远的蔷薇王宫方向。空气中还残留着血与硝烟的气息,麦森族长竭力布置过这里,但是那血与火的气息却不知道怎么地始终挥之不去。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谁敢说一句话。
这段时间以来,在教皇掌控下神圣军运动所取得的一切胜利果实,都令这位戴三重冠的人牢牢地立在了权力巅峰——他所掌握的权力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任教皇!
西奥尔德俯下身去,在众人惊愕的神色中,从地面上抓起了一把土。
“你们看这土壤。”
他摊开手,风吹着尘土簌簌而落。
“浸透了鲜血。”
席塞安反应最快,他立刻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高声道:“这是因为圣主号召我们为祂浴血而战,要我们以箭和火清洗异端!圣哉圣哉!万军之战!”
其他人紧随着席塞安,高声:“圣哉圣哉!万军之战!”
西奥尔德灰色的瞳孔注视着被风吹走的沙子,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圣哉圣哉!万军之战!”
海浪喧嚣,圣地神圣军,抵达罗格朗。
………………
科雅邦国,森维雅要塞。
“森维雅”在科雅的语言里是“守护”的意思。被命名为“森维雅”的这座巨石要塞是当初伊莉诺加冕为王之后率领全国人民一起修建的。它是由东向西进入科雅山地的第一座要塞,是科雅邦国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线。它是整个罗格朗东南地区一道天然的防线。
黄昏的暗红霞光披洒在要塞的城墙上,它雄伟得就像一位矗立在群山之间的巨人。在这位巨人身前,是奔腾而过的湍急多玛河。
哗哗的江水声中,一支骑兵披着霞光抵达森维雅要塞之下。
萨尔仰起头,看着建立在群山之间的雄伟要塞,清楚地感受到从布巴斯撤到这里是罗格朗目前最好的选择。
科雅山地是罗格朗两条大河多玛河和乌兹河的发源地,也是想要从罗格朗东南沿海港口登陆之后,进入罗格朗中部和西部的门户。以科雅为后盾进行固守,联合国王在多玛河中游以东的防御,便能够拉起一条结合大河,地势与诸要塞城堡的长城。
只有依靠科雅的地势才能抵挡七万海上神圣军。
萨尔深吸了一口气,带领着士兵靠近了要塞。
要塞之上传来科雅守卫的喝问。
“五千蔷薇铁骑,奉……希恩将军之命,来固守科雅。”他仰起头,高声对要塞城墙上喊道。
他出示了军令。
他将军令攥得紧紧的。
巨大的绞索转动,铁索摩擦发出沉重的响声。吊桥被缓缓放了下来,厚重的城门慢慢地从里打开。
“希恩将军的命令?希恩将军呢?”
一名披着灰袍,袍下佩戴着有藤蔓花纹弓箭的守将从城门后骑马迎了上来。
“是的,奉希恩将军的命令。”
萨尔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后面那个问题,守将已经从这支骑兵沉默的气氛中猜到了些答案。他没有再说话,拨马带领他们向要塞走去。
奉希恩将军……是的,奉希恩将军之命。
萨尔闭了闭眼。
萨尔,我们要做……保护天下的骑士。
他带领着蔷薇铁骑踏过沉重的吊桥,河水吊桥之下湍流。群山之间,有人吹响了悠长的竖笛,笛声苍凉,如泣如诉,如哭如悲,久久地回荡在树林之中。
这场战争里,为了最终的胜利,谁都可以牺牲,谁都可以死去。
……………………
房间里很安静,挂钟在墙壁上“嗒嗒”地响着,但是时间仿佛却是静止的。内务总管踏进这里的时候,看到背对他,坐在桌前,高背椅挡住了他的身影。
内务总管无从看到他的神情。
“伊莉诺王太后传回消息,圣佑者一共有七名位于赫里德港,西奥尔德身边应该只有三名圣佑者。在两周后会有一批修建神座码头的重要物资从海上运输到赫里德港。王太后将于物资抵达天鹅港的当天发动袭击。”
内务总管一条条汇报着重要消息。
“圣地神圣军已经在普陶港登陆,教皇西奥尔德现身普陶港,携带的第一支亲兵为神殿骑士团。他们并未立刻前进,永恒骑士团被截杀的消息应该已经被对方知晓,神殿骑士团在麦森家族领地进行修整。”
“无望内海那边,怒金帝国已经抵达圣灵湾,赫尔率领的魔狼骑士烧毁了圣灵湾的军事港口圣彼得港,目前正在攻打第三圣所和第四圣所。”
“神圣帝国境内,西北部的勃莱西旧贵族有躁动的迹象,根由如何,海外密探尚未传回确切消息。”
……
消息一条条汇报,内务总管顿了顿,汇报起最后的消息:“蔷薇铁骑已经成功撤退到科雅山地,抵达森维雅要塞。海上神圣军占领布巴斯郡,开始分散兵力至各个乡村,多玛河支流以南,科雅山地以东,皆遭神圣军侵扰。另外……”
他看着背对自己的国王。
“另外……国民似有怒意。”
内务总管有些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事实上,不是似有怒意,而是“国民的怒火高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
希恩将军命令蔷薇铁骑撤到科雅,将罗格朗东南沿海拱手相让,使整个东南人民陷入苦难。在这种整个国家所有人拿起武器,为了保卫国家而战的情况下,在人们眼中这是不可原谅的“叛国”行为。人们认为他出卖了东南所有受侵扰区的人民,他必须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民愤如炽火,从沦陷区燃烧到了罗格朗上下所有郡邦。
这是一个棘手且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果不能解决它,那么在此之前他们所做的一切凝聚罗格朗民族意志的努力都将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然而……
内务总管看着国王的背影。
他是少数几个对整件事的内情一清二楚的人。内务总管知道,国王给希恩将军下达的,是一纸密令。
选择权其实在希恩将军手里。
他可以选择以国王的名义下达撤退的命令,也可以选择以自己的名义下达。希恩将军在接到密令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他面临着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而他已经以最惨烈的方式,为他效劳的君主填上了不可更改的回答。
不论是白金汉公爵,还是国王,他们都没有看错人——希恩将军,的确是这个帝国中最优秀的将领之一。
“陛下?”
内务总管轻声提醒国王下面的人还在等他的决定。
国王坐在桌前,灯火下摊着尚未书写的令状。
他看着窗外。
在平定北地叛乱之后,国王曾经问过在战争中立下许多战功的希恩将军,想要什么嘉赏。当时军队还驻扎在博马里城堡,希恩将军透过窗户看插上博马里塔楼的蔷薇王旗,沉思了很久,说。
“如果可以,我希望未来的某一天,我能够接替公爵大人,成为罗格朗的帝国骑士。”
威廉三世会死去,白金汉公爵会陨落,一代人一代人的离去,但是一头雄狮的陨落不代表这个国家从此失去依靠,终会有新的雄狮从血与战火中走出。
现在,希恩将军,他已经证明了。
他的确能够接替白金汉公爵,成为新的帝国骑士。
——他已经是帝国骑士了。
过了很久,国王终于提笔开始写下颁给所有罗格朗人的令状。
接过国王书写好的令状后,内务总管低头看了一遍,只觉得手上这张纸重达千斤。
这是一份半演说半命令的令状。
令状的后半截,字痕深得像是刀刻一般。
“……只要最后一个罗格朗士兵还未死去,那罗格朗帝国就永不灭亡。我将以罗格朗帝国君主的身份,与每一名骑士一起奋战到底,我将为这个国家流尽每一滴血,将使蔷薇之旗永不倒下。”
“我以罗格朗君主的名义,请求所有罗格朗的人民,不论你们身在何方,请你们与侵入家园的敌人抗争到底。罗格朗的未来就在我们所有人手中。”
“帝国的荣耀不容玷污,帝国子民之血不容亵渎,叛徒将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在此我下令——”
“追夺希恩·罗兰斯特东南防御线统帅一职,追夺在希恩·罗兰斯特的伯爵爵位,收回一应给予希恩·罗兰斯特的领地。”
“委任萨尔·考特为蔷薇铁骑总将。”
“叛徒当死,举国而战。”
……
内务总管带着这份令状退了出去。
国王孤独地坐在房间中,他沉默地看着窗外。
漫漫长夜,黑夜永寂。
作者有话要说:翻了翻上一章的评论,在这里做个解释。
蔷薇铁骑的撤退,这一事件,可以说有历史原型,也可以说没有历史原型。之所以说有,是因为历史上有太多不得不做出的战略性撤退。而说没有原型,是因为它不是具体地根据一个两个军事史上的撤退来写的,而是综合了较多的类似战役决策来写的。
在战争中,很多时候,不得不在局部战局上进行撤退。比较为人熟知的撤退如敦刻尔克撤退为二战的胜利奠定基础,红军长征的撤退保证了有生力量,苏联西伯利亚撤退是击败希特勒的重要一环等等。战争不是死磕硬怼的理想化游戏,撤退对于撤离区的人民来说虽然是残忍的,但是往往它是不得不做的选择。
首先是,为什么“人口不多”不带着整座城的人一起走。
对于处于中世纪罗格朗人口的情况,参考了中世纪的英格兰。以英国史学家D.M·帕利泽在《不列颠城市史(600-1540年)》的观点,中世纪晚期英格兰城市化水平达到百分之二十以上。而当时的大城市人口数目可达10000~80000。这个数据在今天看来,似乎真的很少,但我们必须将它放在中世纪,人口密度低,生产力低的背景去看。而且,中世纪的大城市会对周围地区形成一种辐射,因此中世纪的战争才有“围城”为主的现象,一旦关键的城市城堡被攻陷,就将辐射影响到周围的小城镇以及所有村庄。
即使不算上主城周围辐射影响到的小城镇和村庄,光就布巴斯城内的数万平民,也是绝对不可能带走一起撤离的。一、中世纪的组织能力很有限,想要迅速地撤离一整个城市的人,以当时的人力物力和地方系统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事实上,就算是放到科技发达经济发达的今天,想要紧急组织一个人口数万人以上的城镇进行撤离,也是一件复杂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事,甚至往往还会因为恐慌造成意外伤亡】二、当时蔷薇铁骑是处于紧急撤离状态,携带平民只有拖累整支军队的行进速度——请不要把平民的行进速度与行军速度相提并论。如果蔷薇铁骑照顾平民的行军速度,那么只会平民与蔷薇铁骑一起覆灭。如果不照顾,那么和让他们直接去死也没有区别。
在紧急情况下的战略撤退,是很难兼顾平民的。敦刻尔克大撤退,几乎将整个西欧大陆拱手让给了德国。看看当时的丘比尔怎么说的“欧洲大片的土地和许多古老著名的国家,即使已经陷入或可能陷入秘密警察和纳粹统治的种种罪恶机关的魔掌”。而我们最为熟悉的红军长征同样只是带走了军队,而不可能带走根据地的百姓们。
其次是为什么平民不抛弃财产逃跑……
让我们看一段话“英格兰在法兰西的王国虽然崩溃得很快,但是仍造成了人道灾难。一座又一座城镇被攻陷,潮水般的难民被迫逃亡,妇女肩扛尽可能多的财富艰难跋涉到乡村,用亚麻带子把孩子绑在自己身上”。
这是《空王冠:玫瑰战争与都铎王朝的崛起》中对1449年,英国丢掉了诺曼底后,英格兰在法国的领地上人们面临的情况的描述。固然,有一部分人能够逃到更安全的其他城市去,但是更多的是无力逃到那么远,只能逃进乡村的人,以及没办法逃,只能留在原地的人。抛弃财产逃难……这和直接让平民去死没有什么区别,而如果带着财产逃难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很难。而且,中世纪的普通人经济抗风险能力很差,离开了居住地之后,就算一时躲避了敌人,等待他们的结局也常常是潦倒困苦至死。这一点其实很好理解……就算是在现代这种国家综合实力增强救济能力增强的情况下,遇到地震还会有很多人不离开家园,那更何况是中世纪的人。而且,今天中东局部热战,叙利亚照样有很多人顶着炮火居住在当地。
说很容易,现实很艰难。
除此之外,前文已经解释过战争中的“劫掠平民”的问题。平民逃到小城镇,逃到乡村,对于以劫掠为目的的庞大军队而言,其实没有差别。一旦作为战局“棋子”的城市城堡被攻陷,那么它周围的小城镇和乡村一起倒霉。这也是为什么蔷薇铁骑撤离布巴斯【前章笔误打错城市名字,已修】后,人们那么绝望。
最后,是希恩将军的结局问题,他为什么要那么“蠢”地留下来为了道德任由平民杀死自己。
关于为什么要撤离布巴斯的原因,在文中已经有了详细的解释,这里主要再说说希恩将军这个人的结局。他不是因为良心的谴责而死的,不是因为道德而死的,他是为平息民愤而死的。
在局部上,对于布巴斯城的人们来说,蔷薇铁骑焚烧掉了粮仓,不仅是断绝了神圣军的补给,也是断了他们的生路。他们的绝望和愤怒是强烈且正常的。在当时的情况下,布巴斯对下达命令的人的仇恨是无法化解的,希恩将军留下来,是为了将仇恨转移到自己身上,让蔷薇铁骑顺利撤退。
【另外一提,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认为布巴斯的平民们愤怒和绝望以及他们的举动,就是该死的……他们不是不想保护自己,不是只想寄希望于别人。他们是丧失了保卫自己的希望与能力。而作为战争中,被牺牲的无辜者,他们同样是战争里百万哀魂之一。】
而对于整个战局,对于举国而战的罗格朗来说,布巴斯沦陷,东南沿海沦陷之后,民愤需要一个宣泄点。而正是这一点,注定了希恩将军的结局。
当他对萨尔说出“国王没有下达任何命令”的时候,他的结局就注定了。他为自己做出了抉择。为了平息民愤,为了凝聚人心,为了保证罗格朗在战争前凝聚起来的民族意志不溃散,需要有一个人来背负这个骂名。
一个足够位高权重的人。
希恩将军的身份,他是蔷薇铁骑的将军,是东南防线的负责人。他的身份足够高,只有他这个级别的死了,且受到“大快人心”的惩戒,人们的愤怒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消除被压下——人民需要信念。
他不得不死,且注定一身污名地死。
他不是为了道德去赴死的,他是心甘情愿地为了罗格朗,为了战争的胜利去死的——他知道自己的结局。
他是这场战争里,一个悲剧性的牺牲者。
战争不是儿戏,战争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没有之一。
战争,永远拥有着最冷酷的内核。在战争中,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国王、将军、士兵、平民……所有人的命,所有的灵魂,都在战争这台巨大机器里被撕扯着,谁也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