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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魔狼撞开的圣城内堡城墙进去,赫尔终于看清楚那火焰与十字架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座熊熊燃烧的教堂,它矗立在圣道的尽头,在烈焰之中通体赤红。看到教堂的瞬间,赫尔意识到那就是赛格尼在情报中提及的,圣廷最神秘的地方,那是埋葬着无数隐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力量。赛格尼这样地位不低的背叛者,在提及它的时候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畏惧。
圣廷的铁教堂。
赫尔勒住了战马,同时拦住了罕木和跟上来的骑士,随着他们逼近正在燃烧的教堂,空气的温度随之以可怕的速度增长到一个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他们身上穿戴的是货真价实的金属铠甲,现在铠甲已经逐渐变得滚烫。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难以承受,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火焰,才会恐怖到这种地步?
红如鲜血的火焰里,巍峨的教堂正在熔化,坚固的花岗岩墙壁一大块一大块地脱落,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普通的黑铁熔化成汩汩的铁水顺着教堂的骨架向下流淌——就像石膏雕像被火炙烤,石膏一层层剥落,最后露出藏在雕像内部的支撑铁架。
这座铁教堂的支撑骨架在烈火中展现在世人面前。
那是一个耸立在大地上的十字架。
整座铁教堂,就是一个竖立在圣城心脏的十字架。
赫尔明白他们已经无需进攻圣廷的内堡了,因为在这样的温度和那诡异的十字架之下,圣廷内堡中根本就不可能有普通人活下来。赫尔率领着士兵缓缓后退,魔狼紧紧地盯着那座十字架,从咽喉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一步步地逼近。
“看来那个传说是真的。”
在圣廷内堡的另外一面,实行了这一次行动的刺杀者们早已经撤出去了,此时正站在圣廷城后的山上,正自观看城中形式的进展。雪白的魔狼不畏惧火焰的极温,绕着铁十字缓缓转圈,敌意浓重却又万分警惕。
“魔狼之所以陷入沉眠,是因为被神杀死过一次。”
那是在圣书中同样有记载的传说,以战争为生的魔狼为大地带来了灾厄,因此神射出了火箭,将它击杀于古伦底平原。被记载于圣书之中的很多传说,在千年来神学家与法学家们的多次修改润色之后,早已经失去了它的本目,作为歌颂神明救世的事迹为世人流传。但是刨去表层镀上的金辉,故事本身的骨架却未必没有真相存在。
“计划顺利。”
刺客首领在一张莎草纸上写下简单的讯息,一抬手,一只白鹰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密信绑好之后,白鹰振翅,朝着深渊海峡的另外一侧飞去。
看着绕了一圈之后,终于对着十字架发动进攻的魔狼,刺客首领微微地笑了笑。
谁能想到呢?
尊贵的,神圣的,所有信徒的“父亲”,教皇西奥尔德竟然豢养着一支刺客军队。
可是,在西奥尔德成为教皇之前,他出身无望内海联盟的贵族之家,而无望内海因为商业活跃,城邦众多,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刺客最为活跃的的确。在无望内海的商贸矛盾最激烈的时候,城与城之间的斗争近乎白热化,但因为圣廷的存在没有哪个城市敢率先进行战争,因此以刺杀手段打击经济与政治上的敌人就成为了最优的选择。
如果没有圣廷这一尊庞然大物的压制,无望内海的刺客也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真绚烂啊。”
刺客首领说,他将别在胸前的白玫瑰摘下,随手抛向了在火焰中熊熊燃烧的城市。
大火已经淹没了这个天下所有圣徒的信仰中心。
魔狼已经对着铁十字发动了进攻,它腾跃而起,在群狼连的啸声中撞向了火焰中的铁十字。在魔狼撞上铁十字的时候,大火澎湃而起,海水一样淹没了这个神圣的城市。火焰之中,来不及撤出去的怒金帝国骑士被焚为灰烬,从世界各地汇聚的狼发出凄厉的嚎叫,身上的毛被灼烧。群狼在这个时候变成了一支军队,它们没有后退,一匹接着一匹地前冲,然后消失在烈火里。
铁十字在魔狼的撞击之下,震动不休,空气中满是如音叉敲响后的嗡鸣,哪怕逃到城外依旧在这嗡鸣里头晕目眩,难辨东西。
七道光自火焰中飞起,盘旋在铁十字周围。
铁教堂中的所有人都已经化为灰烬,留下来的只有神与人的契约,七名长老已经解开了上面的封印。誓约书盘绕十字架旋转,抵抗着魔狼的进攻,而随着契约书出现的时候,一道被钉于十字上的身影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
这道身影出现的时候,原本已经撤到圣城外的刺客和怒金帝国骑士们只觉得沉重如海的压力从天空上压下来。一个个从战马上滚落在地,再难支撑站起身。
群狼在瞬间一起死去,只剩下毛发皆焦,血肉脱落,残存骨架的魔狼。
它苍白的颅骨之下,幽绿的眼睛里爬出无数枯骨,仿佛所有曾经成为它的食物的尸体正从体内分离出来。在一声凄厉的长啸里,魔狼高跃而起,一口咬在了铁十字的中心点,咬在那虚影的咽喉之处。
大地震动起来,圣城的地面出现蛛网般的龟裂,天崩地裂。
血一样的火从裂缝里喷射出,以铁教堂为核心布下的六芒星阵法串联了这些看似无规则的裂缝。凭借着与凡人签订的誓约书,从被扭曲的历史中复苏的圣主意志刚刚降临到大地上,就开始崩溃瓦解。
铁十字轰然倒塌,连带着彻底死在上面的魔狼骸骨一起,在六芒星阵法的核心上堆积成诡异的铁与白骨的山。
火势渐渐地小了下来,开始顺着阵法的脉络流淌。最后倒流回阵法中心,凝聚成一道光,利刃般地插向地底。
从今以后,长久来的信徒信仰中心,圣城将不复存在。
……………………
“这个世界上信仰的中心,一个就够。”
带着三重冠的西奥尔德在他的铁马车之内,轻轻地摊开了一份以传说时代的语言写成的黄金卷。
如果七位长老看到西奥尔德手中的黄金卷就会惊愕地发现,上面的所有文字与他们看守的神与人最初的誓约极为相似,简直就是另一份全新的,更换了主角的誓约。而如果世界之蛇未死,就会认出来,西奥尔德手中的正是另外一半残缺的律令。
这一份残缺的律令一直都掌握在圣廷的教皇手中,作为在必要时刻显示圣迹的根基。
这么多年下来,随着圣廷逐渐发展成精神帝国,教皇的权力与日俱增,律令在不同的教皇手中经历了诸多的研究。以前也不是没有教皇试图将它彻底变成自己的力量,但是他们都失败了。
然而,西奥尔德做到了。
神圣帝国由他一手建立,他登上了原本属于神的王座的时候,已经成功了大半。
神教会了祂的信徒怎么从祂那里窃取力量——神以篡改历史,将自己寄托于过于今在未来而寻求复生。人改变教义,将属于神的权力以“三重冠”的方式戴在自己头上。
不过在今天之前,神圣帝国虽然建起,但是圣廷的存在,就如同这个帝国同时存在两个首都,两颗心脏,权力在实质上仍旧一分两半。当圣廷淹没在毁灭的火海之中,化为灰烬,最后的直指神明本身的信仰中心被从世界上抹去。
——神权为他所窃。
西奥尔德的右手边摆着一个水晶打磨成的墨水瓶,它是圣廷的十三件最高级别的圣物之一,据说当初的圣人就是以它盛放鲜血,写下了末日的预言。
水晶瓶中原本空空如也,但在某一刻,瓶中忽然渐渐地渗透出了暗红色的血液。
西奥尔德提笔,蘸着凭空生在水晶瓶中的暗红血液,在文书末端缓缓写下一条新的律令。
他落笔的那一刻,在深渊海峡对岸,铁十字崩塌。
火焰倒流回阵法中心,然后贯入地心。
……………………
火从天空中落下。
地狱的暗红天幕在天使军团降临的时候,被天使们自身的光辉照亮,半边纯白半边如血。然而在今天,天幕再一次彻底地变成了红色——不断地有火从地狱与人间相勾连的缝隙处渗透出,缓缓下落,滴到地狱的黑石大地上。
通过裂缝渗透落下的那些暗红火焰蕴藏着对于地狱生物而言堪称毁灭性的力量。每一团火落到大地上,那里就瞬间被腐蚀一空,什么都不剩下。
眼看着战局将要因为这一变故转向对地狱不利的那一面,魔鬼从塔尖上跳下,走进城堡的大厅中。
白骨王座在红毯尽头静静耸立。
魔鬼踏着台阶,走上去,然后将龙骨长剑插在王座之上。在上次前往人间的时候,他将白骨权杖交还给国王,如今想要制止天空落下的火对地狱造成重创只有唤醒王城。
因为那不是一般的火。
那是浸透神明诅咒的血。
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篡改历史凝聚出万王之王权柄的神明,本可以依附祂自己在一千年前留下来的铁十字,借助信徒的献祭塑造新的神体。然而,铁十字被用六芒星布置成了一个渎神的祭台,所有本该献祭给神的虔诚信仰经过六芒星的转化变成了异端和污秽。
神历经千年重新凝聚的意识挣脱尘封的诸神之国降临到铁十字上,注入自己的新躯之中,却发现那新的神体是以最深最恶毒的污秽凝练而成——对于神而言这形如自杀。
被背叛的神在毁灭之前,怨毒与诅咒凝聚在牠被污染了的血里。那血如果在人间蔓延开,大地将在瞬间全部化为灰烬,数百年间不会再有活物。教皇西奥尔德将这血引入地狱,将这一份神明的恨意转嫁到了地狱头上。
龙骨长剑插在王座上的瞬间,组成王座的每一根白骨都像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王城的飞扶壁展开,城堡船坞的硫磺火海开始沸腾。转瞬之间,城堡的每一扇门窗都打开了,每一处铭刻在城堡上的浮雕都活过来了。
狂风在地面上呼啸,就像地狱在喘息。
这一座王城,就是地狱的至高王座,就是衡定地狱的准则。
在拥有了君主之后,混乱象征的地狱拥有了它自己的规则,而如今魔鬼要做的就是用地狱本身的力量与抵抗死去神明的诅咒。
一道无形的屏障在半空中展开,那是冥冥之中属于地狱的规则。天空中落下的火雨滴在那屏障上,一点点地消失了。
这对于天使军团而言,本应该是一个进攻的大好时机。
然而没有天使在这个时候发起进攻。
——因为他们正在迅速死去。
“真可悲。”
蒙拉以半人半鸟的形态,立在千仞峰镰刀般的山脊上,仰着头看着天空中发生的一切。
生着雪白羽翼的天使们一位接着一位死去,然而杀死他们的并非地狱的军队。天使正在消散,化为无数金色的光点与一滴滴暗红的鲜血。天使没有血肉和骨骼,他们是神以自己的血和光尘塑造出来的存在,当神决意收回力量之时,他们将崩解成为最初的样子,什么都不剩下。
连凡人都不如。
天地之间回荡着天使垂死的声音,婉转哀凉如同将于冰面死去的白天鹅的悲哭。
蒙拉静静地看着宿敌在眼前死去,并不觉得快意,只觉得嘲弄而又悲哀。
诸神的天使就如地狱的骷髅亡灵一样。地狱弱肉强食征战不休,最底层的死亡生物都是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信任与尊重在地狱是种奢望。然而象征圣洁的天使又比地狱的生物好到哪里去?
他们由神明塑造,天生地就如崇敬父亲般地仰慕赐予自己生命的神明。可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诸神眼中……他们同样不过只是些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差别只在于这些棋子长得好看一些。
甚至他们更可悲。
作为混乱与欲望象征的地狱生物,还会本能地渴望着那些自己得不到的善意。而被赋予神性的天使,却毫无自己的欲望与意志。
光鲜亮丽的傀儡。
蒙拉想,它展开双翅,从山脊上上飞起。
“缝隙正在被封锁。”
蒙拉飞到黑石王城,魔鬼已经从大厅中走出来了,他抬头看着天空中发生的一切。
天空中,天使消散时分解出来的金色光点燃烧起来,化为一团团火焰,迅速地将地狱与人间所有能够相通联的裂缝封印。而一滴滴重新凝聚出来的神明之血向上飘起,通过那些金色的火焰消失了。
“新律。”
魔鬼注视着天空中被逐一封印的裂缝,低声说。
他脸上没有一丝惊讶,就好像眼下发生的这一幕在预料之中。一只在几天之前,自人间而来的乌鸦停落在他的肩膀上。
新律。
蒙拉瞬间明白了魔鬼为何没有去试图阻止裂缝被封锁。
那是律令的力量,是天地与世界的规则。律令一旦书写成功,便再也无法更改。
除非有人彻底掌控了这个世界的所有权柄。
……………………………………
深渊海峡东岸。
那位在圣主安息日走到教堂前诵读“异端诗歌”的薇娅小姐,顺利地被费里三世营救出来。以薇娅这极具传奇色彩的精神旗帜为号召,费里三世很快地聚集起了一批勃莱西旧贵族和不堪神圣军运动重负的平民。
他们将近海的一个城市宣布勃莱西复国。
在勃莱西复国的当天,费里三世宣布,勃莱西王国不参与此次神圣军运动,所有勃莱西王国国民,都无需为神圣军运动提供粮食或税收。除此之外,费里三世的军队还迅速沿着海岸线前进,从源头这里,切断了圣地神圣军的补给线。
越来越多的人越过科比亚河,逃往重新建立的勃莱西王国。而为神圣帝国控制的领地上,骚动也此起彼伏,留守的军队疲于控制剩下的领土,没有能力去重新为神圣军打通补给线。
对于费里三世而言,眼下的形势堪称一片大好。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费里三世本人,却没有在重新建立起来的勃莱西王国之内。
他秘密地穿过了神圣帝国的封锁线,出现了帝国北部的奔宁山脉。
“这里就是众神之墓的入口。”
奔宁山脉上积雪厚重,费里三世站在一颗黑松木下,看着下面的山谷。他恍惚之间,觉得老师卡尔、好友曼恩正站在他的身后,对他微笑。他回过头去,想和他们说看我做到了。
背后还是一颗颗笔直的黑松木,松木上覆盖着厚重的积雪,没有人站在他的身后。
“神墓古道。”
由费里三世带领,悄悄来到这里的是一群穿着黑斗篷的女巫,为首的正是那位曾经觐见过国王的女巫族长艾利。
女巫族长手中展着一张古旧的羊皮卷,在羊皮卷上一条条墨痕浮现,然后又飞快淡去,最后呈现出与周围地形完全吻合的山势图。在图上,一条古蛇缓缓浮现出来,证明了费里三世说的是真的,这里就是众神之墓的入口。
费里三世观察着这群从勃莱西逃到罗格朗,如今奉罗格朗国王之命来到这里的女巫。
他曾经接触过女巫,甚至也曾见过这位女巫族长。在他印象之中,女巫们气质阴郁,憔悴冰冷,与普通人格格不入。如果不是意识到西奥尔德的野心,而自己又无力抵抗庞大的圣廷,费里三世在那时候绝对不会和女巫打交道。
但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女巫们却与印象之中完全不一样。
她们穿着整洁的黑斗篷,丝毫不见憔悴,站得笔直。笼罩在她们身上的那张阴冷抑郁消失得无影无踪,忧郁的女巫族长比以前更为果决。
“战争结束之后,你们如果想要回到家乡,那么勃莱西永远欢迎你们。”
费里三世不动声色地说道,一半是试探,一半是真心的邀请。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以往根深蒂固的上等人的傲慢被磨得干干净净。
“在罗格朗你们得到的一切待遇,勃莱西都能够做到。”
女巫们笑了笑,没有说话。
无声而又坚定的拒绝。
费里三世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想知道普尔兰给了你们什么。”
能够让一群无法融入普通人的女巫为了罗格朗重返危机重重的神圣帝国,甚至将要进入那凶险万分的众神之墓。
“因为我们想要让我们认识的罗格朗,依旧是那个罗格朗。”
女巫族长收起羊皮卷,回答道。
她转头,望了一眼罗格朗的方向。
她们是女巫,从公元一世纪开始,就被驱逐着,流浪在大地上,在生与死之间苟延残喘。而在那个挂着“罗格朗第一病理研究部”的疯人医院里,第一次有那么多人鼓着掌,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们,欢迎她们的加入。
从公元一世纪到如今的十五世纪,流浪的女巫拥有了第一个家。
她们想要她们认识的罗格朗,依旧是那个有着许多疯疯癫癫神经病同伴的罗格朗,那个小女巫能够展露笑颜的罗格朗。
那个自由之地的罗格朗。
费里三世沉默地看着女巫们骑着扫帚从山峰上飞下,穿过峡谷。
他呼出一口热气,隐约间有些羡慕。
羡慕海峡对岸的那位国王,也羡慕这些女巫。
“这样的世界啊。”
费里三世仰起头,自言自语。
雪花从天空中落下,极北冰原寒意凌冽。
穿过冰原之后,诸神埋骨之地出现在女巫们面前,此时这里只剩下一片茫茫大海。如果不是女巫们能够骑着扫帚飞行,根本无法前进。
女巫首领小心地取出一颗封着蛇影的冰球。
那是另一半残缺的律令,女巫们奉国王之命,携带它来到这众神之墓做一件关系到整个战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