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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卫桓盯着外面的一举一动,“都走远了,我们再等一分钟。”他说完,视线从混乱的街道移动到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孔上,就在同一瞬间,云永昼的眼神瞥开,看向窄巷的深处。
心脏又开始了不规律的剧烈运动。
卫桓下意识屏住呼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尴尬地咽了咽口水,眼睛自顾自眨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儿看才好。云永昼挺直的鼻梁就在眼前,近到仿佛现在只要有一阵风从他背后扑过来,只要有,他就会……
就会蹭上他的鼻尖……
他甚至没敢想吻这个字,明明脑子里出现了画面,但就是不敢想。
隔了这么久,他才想起刚刚情急之下说出口的话。
[你好歹抱一下我。]
说出口的时候那么轻松,可现在只觉得云永昼放在自己后腰的手掌烙铁一样,烫得可怕。
他刚刚都在干嘛啊。
身高差迫使他踮起的脚在这一刻才终于酸起来,他试图一点点让自己的脚后跟落地,稍微自然一点下来。这样一来就跟尴尬,云永昼的嘴唇就在眼前,线条漂亮,微微抿着,仿佛在和谁较劲。
卫桓飞快地撇开视线,松开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那什么……我还特意找了张漂亮的脸,至少凑近了不觉得恶心,哈哈。”
他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现在笑得有多尴尬,“这个电子面具是不是很厉害,超级真的,连那种大楼里的人脸识别程序都能骗得过去……”
糟糕。
“所以你擅自去那种地方,究竟是为什么。”
云永昼的脸色意料之中地沉下来,伸手将卫桓脖子上的触发器摘下来,“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你?”
自己说漏了嘴也怨不得别人,卫桓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就……其实说来话长,我在去考去山海之前,欠了一大笔债,对,然后我本来是去找我的朋友,他在那个大楼里工作,然后……”
“然后你遇到追债的人,被迫跳窗。”云永昼歪着头,盯上卫桓的脸。
“对!”卫桓遇到台阶怎么可能不下,他激动地拍了一下手,“就是这样。”
云永昼缓慢地点了点头,“所以你欠了多少钱,会有人用微型导弹和加特林来追债?”
卫桓差一点儿一口气上不来,“这……”他胡乱地划动手臂,“特别特别多,我这辈子是还不上了,估计要被追很久。他们之前就是为了追债给我投毒,那个毒可厉害了……”
瞎话还没编完,云永昼就转身要走。
“喂!你没穿衣服……”卫桓小小声地在背后提醒。
“掉地上了,不穿。”
这少爷脾气……简直了!
“那你也不能光着身子啊云教官。”卫桓追出去,看见云永昼走进一家路边的小店里,他也跟着进去。这是一家卖衣服的店,可惜一看就知道生意惨淡,半个客人也没有。云永昼环视过后拿起一件深蓝色的T恤,又挑了件暗红色的长袖卫衣。
没带钱还逛得这么欢。卫桓现在就怕又冒出来一个店主,伸手管他们要钱。
云永昼将那件蓝色短袖往身上一套,转手就将另一件红色卫衣扔到了卫桓的脑门上。
“你有钱买吗?”卫桓把衣服从头上弄下来,“你不会要偷别人的衣服吧?你可是妖域联邦政府总理……”
话还没说完,云永昼就从自己教官裤上的武器链上取下一个镶满宝石的短刀,放在桌子上。
“的儿子。”卫桓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您真不愧是总理的儿子。咱扣一个宝石不行吗?这两件衣服值当吗云教官?”
云永昼皱起眉,“我还有。”
我知道您有的是钱!卫桓深吸一口气,“行吧。”他背过去把自己的衬衣脱下来,套上云永昼给他的这件暗红色卫衣,尽管他真的不喜欢这个颜色。
看着卫桓脱掉了上衣,云永昼原本刻意避开了视线,可从另一边的镜子反光里,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于是回头。
还在和卫衣苦苦挣扎的卫桓后腰精瘦,裤腰边缘以上能看得见两处明显的腰窝,附近的肌肉随着他手臂的运动而受牵引,而那两处腰窝的正中间,是一枚金色的太阳图腾。
和他胸口那枚的一模一样。
原来妖纹被烙印在这里了。
云永昼从来没有和任何人任何妖结过契,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甚至也不太清楚那些喜欢圈养别人的妖究竟可以从中获得怎样的乐趣,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再没有其他能够救他的方法,他甚至不愿意这么做。
可这一刻,看着卫桓身上留下自己独属的妖纹,这种感觉太复杂了。好像将一个人标记为自己的所有物一样,无论如何,他都抹不去这枚图腾。可另一方面,云永昼又觉得难堪。
他永远不希望卫桓成为任何人的所有物,包括他自己。
“云教官?”换好衣服的卫桓看见他在发呆,“你在想什么?”
云永昼回过神,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不好看吧。”卫桓走到镜子跟前,挑剔地左看右看,“算了,勉强能看。我们走吧,难怪这家店这么冷清,都没有人的,还不如开个鬼屋好了。”
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卫桓就这么离开了店铺,云永昼走在他的后面,隔着一点距离,像他习惯的那样。
可卫桓不习惯,他停下脚步,等到云永昼走到他的身边,才继续往前,“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可以运灵了吗?”
早就好了。
云永昼一如既往没说话,这一点卫桓倒是十分习惯,所以又一次自己开口,“其实白天的暗区看起来也没有很乱。”
刚说完,一个小混混被一群恶霸追得从屋顶跳下来,咚的一声砸在一个卖人造水果的摊位上。
两人把视线从滚了满地的人造苹果挪过来,对视一眼,卫桓忍不住笑着耸耸肩,“好吧还是有一点点。”
云永昼的皮肤很白,穿着深蓝色的衣服就衬得更明显,阳光一照简直在发光,卫桓瞄了几眼,想起他上辈子就想象过,如果云永昼穿扶摇的校服会怎样。
一定比穿炎燧的校服好看,毕竟他就长着一张性冷淡的脸,再合适不过。
“你说,我们俩现在穿得像不像互……”
卧槽。
话刚说出口,卫桓就想给自己一嘴巴。他居然把脑子里想的事儿直接说出来了。
互穿对方校服,疯了吧。
云永昼果然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像什么?”
像什么?
像……
卫桓你可以的,你不是什么话都可以圆回来的小天才吗?
他在心里疯狂给自己加油打气,但最后还是只能想到一个非常烂的选项,“像……人类。”
原以为会被毫不留情地戳穿,可云永昼只是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到前路,淡淡道了句,“是吗。”
吓得他一身冷汗。
“对,但你是人类里最好看的那种,不不不,最好看的也赶不上你好看。”卫桓赶紧补救,却突然闻到一股香气,于是赶紧顺势扯开话题,“什么味道,好香。”
他说着就拽住云永昼的胳膊,“去看看。”
云永昼愣了一下,嘴唇不自觉抿起。
这大概就是他不愿意使用结界穿越术的原因。
就在这个破败到和废墟没什么两样的城市里,他们像两个普通人类那样在街道上闲逛,看着他插科打诨满嘴跑火车,明明都算不得什么好事。
明明应该是狼狈的逃亡。
卫桓忽然转过头,笑得灿烂。
“找到了!”
我也找到了,尽管花了整整七年。
跟着不靠谱的香气,卫桓拉着他弯弯绕绕过了好几条街,来到了一个转角,那里有一栋两层的小破楼,里面藏着一个小院子,院子上有一个缺钉子掉了一半的木头牌匾,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空童酒馆。
“嗯……”卫桓仰头沉思了一下,指着这个摇摇晃晃的牌匾对云永昼说,“你说,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恐同?”
云永昼皱起眉,卫桓立刻又道,“哎管他的,恐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想当初哥哥我老家还叫北极天柜呢,我不也天天出柜。
云永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院子里放着几张桌子,还有一些椅子,全是看起来很低劣的环保材质,里头也没有客人,空荡荡的,再往里有个被帘子掩住的房间,香味儿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卫桓走过去,“有人吗?”
他转过头看云永昼,示意让他坐下。
云永昼低头看了一眼老旧的椅子,当着卫桓的面往外移了一步。
很明显就是不想坐啊。
真是个少爷,从以前到现在半点没变。
一回头,卫桓看见有人撩帘出来,穿了一身黑,个头和年纪都和他差不多高,一头刚到脖子的黑发,后脑扎起一半,对方将手里的白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抬眼看向卫桓。
他的眼睛是深绿色的,卫桓有些讶异,但他身上半点妖气都没有,是实实在在的人类。
而且……说不出为什么,卫桓总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他。不过他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他每次见到好看的人都觉得在哪儿见过,除了第一次见云永昼,因为好看的程度超出想象。
黑衣小哥一脸冷漠,和云永昼有的一拼,完全不是招待客人的样子,“你们是来吃饭,还是来喝酒。”
“喝酒!”/“吃饭。”
两人同时回答。卫桓尴尬地笑了笑,“别听他的,我要喝酒。”
黑衣小哥越过卫桓,盯着不远处的云永昼。
“那不然这样。”卫桓走到云永昼身边,他用桌上的再生纸擦了擦桌面和椅子,生拉硬拽让云永昼坐下,然后抬头冲小哥笑,“我们吃饭也喝酒,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只有面,汤面。”黑衣小哥双臂环胸,语气都没有什么起伏,“酒也只有一种,事先告诉你,不是有机物酿造的,是合成调配的假酒。”
“呃……”
哥们儿你这直球打得我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接啊。
卫桓笑着说,“没关系你上吧,我闻着特别香才过来的。”
黑衣小哥这才勉为其难同意,走回帘后的厨房里。
云永昼拉住卫桓的胳膊就要走,又被卫桓拽下来,“你给我坐好。”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跟现任教官说话,于是又放软了调子,抓住云永昼的胳膊,“就一次,我保证,今天不是放假嘛。”
“你喝不了酒。”云永昼忽然正色道。
卫桓愣住,“嗯?为什么?”
谁知云永昼不说话了,表情有些微妙。卫桓心想,自己当初是妖的时候就不让他喝酒,怎么现在变成人了还被他拦。
“我听说人类的酒妖怪是不能喝的。”卫桓拿了个倒扣在桌子上的杯子,用桌上的开水涮了一下,然后给云永昼倒了杯水搁在他跟前,“所以教官你不能喝,但是我可以啊,你放心这种合成的酒根本喝不醉人。”
云永昼没抬头看他,只盯着那杯水,水里倒映着暗区上空的蓝天。
“在外面的时候,可以不用叫我教官。”
卫桓甚至以为自己耳朵进水,他就差直接问“你再说一遍?”了。云永昼这七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变得这么和蔼可亲,从前那个调戏三句就嗖嗖嗖放光刃的小金乌呢。
“这样啊……”卫桓支起两只手肘,捧着自己的小脸蛋,“那我可以叫什么?”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可云永昼怎么听都觉得他和从前调戏自己那副样子没半点区别。他头也不抬,闷声道,“随便。”
那我可以叫小金乌吗?
做梦。
“我想想啊……”卫桓正要思考,黑衣小哥就端上来两碗面,说是汤面还真是汤面,除了汤和面啥也没有,连个葱花都不放。
卫桓替他拆了筷子,然后把面搅和了一下以免坨住,这才推到云永昼那边,可刚推过去,他就愣了一下。
云永昼看向他,“怎么了?”
“没有,”卫桓回过神,自己又抽出一双筷子,“总觉得有点熟悉。”
不知道为什么,和云永昼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瞬间,觉得非常熟悉,可记忆又无迹可寻。
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可醒来的时候却怎么都记不起梦的内容,很努力地回忆,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
怅然若失的感觉。
云永昼也陷入沉默,他低下头安静地吃面,事实上他一点也不喜欢人类的食物,这种廉价的人工合成物是对过去人类食物的低劣仿照,多数都只是形似,让大家在乱世求个念想。
可卫桓很喜欢,这一点他始终想不通。从以前在山海的时候就是这样,卫桓总爱在任务的间隙来暗区,这里毫无禁忌,尽管大部分的居民都是人类,可出没在此的妖也不少。
但在山海大学,暗区是学生的禁地。因为之前曾经发生过山海的学生在暗区伤人的先例,学校就下达了这个指令,禁止山海学生无令进入,甚至还会在暗区发生妖怪暴乱的时候派遣山海的学生出任务,就像卫桓和云永昼。
黑衣小哥将一个高玻璃瓶拿上来,里面装着无色透明液体。一揭开木塞盖,里头的酒香就溢了出来,卫桓一脸兴奋,“就是这个,我特别爱喝这种酒。”
这勾起了云永昼最隐秘的回忆。
大概连眼前这个人都不记得,这个全世界只有自己知道的回忆。
当年实在是和卫桓一起受罚了太多次,每次都被连坐,不愿意再受牵连的云永昼找遍了整个暗区,最后在最繁华的地下夜店里找到了他,被一个染着蓝色头发的半妖抵在墙上,差一点亲上去。
当时也说不上为什么,看到那一幕气血就往上涌,也可能是觉得太荒唐,总之他就这么不由分说便拽住卫桓的胳膊,拉着他往上走。
妖怪不能喝人类的酒,副作用很多,短时间内甚至会失去理智。
可卫桓喝了不止一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看清来人之后还傻笑,叫他的名字。
“私闯禁区,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受罚吗?”
夜店的上面安静许多,街道的路灯一盏亮一盏不亮,路上没人,只有孤零零的月亮。
云永昼展开翅膀,知道他这副样子回了山海也是受罚,只能带他去一个高楼的天台,让他吹吹冷风清醒一点。
可卫桓几乎是疯了,他整个人没完没了的傻笑,飞起来的时候晃得厉害,一降落到天台就跪在地上,怎么也拉不起来。
“我……我还要喝啊……”他爬起来,雾蒙蒙的一双眼茫然地看着高楼外光怪陆离的霓虹“这里是哪里……这里怎么没有星星?啊?”
云永昼只恨自己没有水的能力,就他现在这样,泼上一盆冷水怕是都清醒不了。
“这里好漂亮……彩色的星星,你看……在那边……我去、去给你摘……”就在云永昼出神的那么短短几秒,卫桓竟然跑到了天台的边缘,半个身子都快出去,“云永昼……这里好美……”
“你真的疯了。”云永昼心脏猛地一跳,赶过去要拉住他,可下一秒卫桓就张开双臂,从一百多米的高楼上倒下去。
“卫桓!”
眼看着那个人掉下去,他的心几乎是骤停了几秒,呼吸都被遏止,瞳孔放大,不可置信。
“开什么玩笑。”云永昼站在天台边缘,试图往下望,试图叫他的名字。
“卫……”
他没能说完。
“找到了……星星……”
那个疯狂又自由的少年,展开他的黑色羽翼飞了上来,悬浮于他眼前。他依旧笑着,露着那颗尖尖的犬齿,锁骨和脸颊上的蓝色妖纹隐隐发光。
责怪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只差一点,就全军覆没。
因为悬在空中的他吻了上来,没有拥抱,也没有任何的话语作为预警,直接而突然地靠近他,那双微凉而湿润的唇贴了上来,带着笑意。
云永昼浑身如同过电,他猛地推开卫桓,“你这个疯子!”
卫桓被他推得好远,连带着翅膀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可他更疯了,直飞过来将云永昼扑倒在天台上,将他压在地上吻住。主动权明明在他的手上,可他却像个孩子似的,抓住云永昼的校服布料索求着什么。
湿漉漉的吻,混杂着微醺的月光,疯狂的霓虹,将他的意识搅得一团乱,什么都没法想,什么都没法做。
天台的风好大,大到在耳边狂妄地呼啸,仿佛在勒令禁止他们早已逾矩的禁忌行径,云永昼甚至能听得见他们齿间青涩的碰撞,但卫桓不停,他只是一味的索取,他的舌尖是甜的,湿润的,进来的瞬间将云永昼的灵魂都抽取,只留下一个知道理应闪避,却又无法闪避的傀儡躯体。
他身上冒着湿热的气,将自己裹起来,一切都变得迷濛,连同他微微睁开的懵懂的眼睛,都像是从蜜糖中搅弄过,亮亮的,又粘稠到难舍难分。
“那个人……刚刚……想这么对我做……”
他的话断断续续,听不出主旨,又或许云永昼自己已经无暇顾及主旨。孤零零的月光能听见所有人的心跳,也能亲眼见证这个被卫桓抢来的吻。
被云永昼偷来的吻。
“你不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