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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然一开始还真没认出这仙祠中祭祀的人是自己,也没认出老者到底是谁。
眼前这老者背脊佝偻,鬓发苍苍,满面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何况他当初眼睛压根看不见,并不知道自己那些故友都长什么模样。
还是谢重明凑近与他耳语了几句,他才抬眼看向那确实让他有几分熟悉感的仙像。
人在见到与自己相像的存在时,其实很难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顾然也一样。谢重明若是不说,他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
经谢重明一提醒,他才定定地望着那个静立殿中的仙像。
接着他看到供桌上摆着的鲜花与茶点,若是没记错的话,那应当都是“他”曾经喜欢过的。只是口味和喜好这东西,莫说几十年了,便是十年八年也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现在早就不喜欢了,已经许多年没再碰过。
顾然就是这个性格,有好东西他会欣然享用,没有他也不会太惦记,日子久了自是不会再想起曾经的偏好。天地如此辽阔,美好的事物不知凡几,他又岂会几十年如一日地喜欢同样的东西?
顾然收回看向祭品的目光,看向立在不远处的一老一少。
他还是认不出老者是谁,不过他故地重游本来就是意外,所以即便相见不识也不算太遗憾。
认出来又该说什么?
一切都无从解释起。
既然当初选择隐瞒一切入世历练,那本就不该让人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份。
顾然温声向那一老一少话别:“我们还有事,便不叨扰二位了。”
老者忙道:“你们上山一趟不容易,想必也饿了,不如留下吃过朝食再下山。”他拍拍身边那小雀妖的手背,让它快去把朝食端上来,再烧起炉子煮茶待客。
小雀妖想说什么,见老者面带急切地转向它,它只能乖乖地照办。
老者道:“茶叶都是我们自己种的老茶树上采的,不值钱,但喝着还不错,两位就尝尝再走吧。”
谢重明闻言看向顾然。
顾然看出老者大限将至,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还是依言由对方引着落座。
那小雀妖把早早做好的朝食端上来,心事重重地边煮茶边看向那白发苍苍的老者。
妖族对生死的感知也很敏锐,它也能感觉出老者活不了多久了。
可是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老者枯寂的脸庞突然焕发出几分久违的光彩,人也变得健谈起来,竟是破天荒地邀那两个看起来很危险的陌生人坐下闲谈。
他和对方说起自己解甲归田后要来了这座山头,说起自己是请那位举国闻名的宫廷画师画的画像。
那宫廷画师绘成此作后忽地吐出一口心头血,就此撒手人寰,那画像竟成了绝笔。他闭门谢客照着画雕了整整三年才雕成祠中仙像,可惜仙像立起来的那天他眼睛就不能再视物,再也没机会多看它一眼。
“我们做的这些,有用吗?”
老者声音嘶哑地向对面的人发问。
顾然沉默下来。
这些有用吗?他从不曾想过回头了解过这些事,也不曾给任何人留下过足以与他本体沟通的线索。所以他们做的一切,他都不知晓。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老者口中的宫廷画师应当便是他的那位画师朋友。
当时正逢乱世,最不值钱的就是读书人与书画名家。顾然偶然救下那位朋友,知晓对方于书画上颇具天赋,便将对方引荐给轩辕郢,负责绘制些舆图与布防图。
后来论功行赏,对方也得了爵位与钱财。
天下乍然太平,许多人不免有些放纵,对方便是其中之一。
顾然试着劝了他几次,他不愿意听,顾然便没再劝了。哪怕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也不适合反复规劝、干涉太过。
骤然从老者知道其中一位故友早已离世的消息,他也有些怅然。
顾然没回答有没有用,同样也是一种答案。
没有用。
根本没有用。
他们做的这些全是徒劳,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舒坦些罢了。
老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顾然微怔,竟是从这笑声认出了对方是谁。
这是最初在贼寨中被他策反的二把手,后来成了轩辕郢麾下一员猛将,这人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后来天下将定,他有意开海,便问对方愿不愿意去。
对方一口答应下来,没有与他辞行就直奔目的地,做起事来一如既往地风风火火。
当年对方便爱这样大笑。
顾然虽也爱交朋友,性情却还是比较收敛的,很少能像对方这样放声畅笑,所以他挺喜欢这个爽朗的汉子。
只是眼前的人鬓发已衰,声音更是沙哑至极,连笑声都不再如当年那般欢畅,反而带上了浓浓的讥讽。
顾然正思量着,便听对面的人边大笑边说道:“我活该,他也活该,他们都活该,我们全都活该。”
顾然微微蹙眉。
不知对方这话从何说起。
当初他们最后那段时光确实闹了点不愉快,不过“他”的死应当不是他们所为,他们着实不必太愧疚。
他的话又不是所有人都非听不可的金科玉律,他劝了,他们不听,其实并没有谁对谁错之分,不过是代表着他们在理念上渐行渐远、预示着分别之日将至。
即便那时候他没有被刺杀身亡,他应当也会找机会离去,区别只在于早些走或晚些走罢了。
老者看不见顾然此时的表情,可是他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
他寿数将尽,而顾然离开后也不会再来,所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最后一次与顾然说话的机会。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鼓噪个不停,跳动得前所未有地有力。
可许多话在他嘴边打了个转,最终又都被他咽了回去。
“尝尝这个茶吧,我们自己炒制的。”
他只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客气话,将小雀妖奉上的热茶推到了顾然面前。
经年累月的眼盲让他已经习惯了黑暗,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把奉茶这种小事做得流畅而自然。
既然都是些没有用处的事,那便不需要再提起了。与其在顾然面前唾骂他们,倒不如让顾然把他们彻底遗忘。
他们活该被顾然忘个一干二净。
包括他自己也一样。
留用过朝食喝过茶,老者便没有再挽留顾然,立在仙祠门口目送两人远去。
说是目送,其实他根本看不见,只不过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力便分外灵敏,他清晰地可以听见两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那声音明明很轻,可每一下仿佛都踩在他的心头。
等到耳边彻底寂静下来,老者才追问小雀妖那两人长什么模样。
待小雀妖仔仔细细地给他讲了,老者忍不住扔开手里的拐杖,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真好,真好。
不必谁来多事。
他自是天上仙。
……
另一边,顾然与谢重明走出一段路,便又齐齐御剑至空中。
谢重明从刚才那老者说到一半的话里察觉出当年的事没有顾然所说的那般轻松愉快。
“他是你的朋友吗?”
谢重明忍不住问。
顾然道:“对。”
他把对方的身份讲给谢重明听。
虽然没有直接相认,但他隐约察觉对方其实也认出了他。可惜对方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修为再高也帮不上什么忙。
谢重明又问起那个画师是怎么回事。
顾然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便也如实相告。
谢重明听明白了,这人先被顾然救了命,又因顾然的引荐名扬天下,后来却为了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和顾然起了冲突。等到顾然那个俗世化身死后,他又后悔莫及,画下绝笔作后吐血而亡。
谢重明:“………”
谢重明深深地看了顾然一样。
顾然不由问:“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总感觉这家伙心里没想什么好东西。
谢重明认真提出建议:“你要不要试着对人凶一点。”
早在察觉骆凌云这个当师弟的对顾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时候,谢重明就想这么建议了。
顾然估计就是脾气太好了,以至于很容易招惹一些蹬鼻子上脸的白眼狼儿。
虽然这些白眼狼根本影响不到顾然的修行,可是他们这些旁观者看着挺不爽的。
尤其是一想到对方心安理得地享受过顾然对他们的好,谢重明心里的不爽顿时翻了许多倍,几乎是呈指数型暴增。
顾然也知道自己的性情确实有点毛病。
这大约是他的成长环境决定的。长老们都对他寄予厚望,他从小便知晓自己将来要承担起什么责任,所以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他都会尽量去做好,不怎么计较一时的得失。
见谢重明似乎比自己还郁闷,顾然说道:“我以后尽量改改。”
开春他们便要举行结契大典,往后他是有伴侣的人了,遇事也得多考虑伴侣的感受。
一味地对人好未必是好事。
远的不说,他两个走偏了的师弟就是前车之鉴。
两人边说边御剑抵达目标海域,轻松找到那常人无法窥见的集市入口,收起本命剑开始逛这个聚集着各类天材地宝、法器灵符的修士交易市场。
比起各宗开设的店铺,散修们的摊子要更有趣一些,尤其是那些挤在暗巷拉人进去推销自家宝贝的家伙更是人才中的人才。
顾然知道谢重明可能没逛过这样的地方,便故意带着他往暗巷多的地方走。
他们的相貌与气息都经过遮掩,还戴着进入集市时收费处给他们分发的面具,这意味着他们不管买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顾然就是故意让谢重明被人拉进巷子里接受洗脑式推销的轰炸,想看看谢重明会被人哄着买什么东西。
谢重明确实没见识过这阵势,不过他最擅长的就是摆冷脸,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一脸冷峻。即便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气息依然叫人望而却步。
顾然见没多少人敢过来忽悠谢重明,心里颇为遗憾,不想他俩再往前走了几步就被一个不怕死的散修给拦住了。
“你们是一对儿吧?”那散修长得贼兮兮的,说起话来还要挤眉弄眼,一脸“没有人比我更懂分辨情侣”的骄傲。
谢重明居然不走了,很是认真地跟对方“嗯”地应了一声。
那散修立刻把两人拉进无人的暗巷里头,掏出样几样法宝向顾然两人推销起来:“我这里有许多适合情侣用的好东西,你们不赶时间的话我逐一给你们讲讲。”
接着他都没给顾然两人拒绝的机会,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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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然:?????
谢重明本来听得面无表情,听到最后一样时眼神突然动了动。
“都来一份。”
谢重明面不改色地开了口,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大量采购情侣用品。
顾然:???????
你什么意思?
谢重明你买这些玩意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