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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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肃家离市区远,住得也偏,沈未澜开车绕了两圈才找到那个位于路边的开放式小区。乔清一走进楼道便闻见刺鼻的油漆味,再往上走,各种不堪入目的辱骂被人用红漆刷在了墙上,一路刷到家门口。

家里只有陈肃和母亲在,陈母体态微胖,面上皱纹多,笑起来便显得和蔼。只是她现在面色苍白,得用力呼吸才能喘上来气似的,连起身都费力。

陈母之前发过心梗,又做过胶质瘤的手术,身体本就不好,得好好静养,受不了刺激。这回被追债的事气着,更是一口气上不来,险些晕过去。

“怎么不去医院?”沈未澜说,“毕竟身体不好,还是去看看比较好。”

“不用不用。”陈母笑着连连摆手,“吃了几颗速效救心丸,已经好多了。”

陈肃在旁边不说话,母亲是个倔强的人,他做晚辈的也实在拿她没辙。

乔清自然知道陈母是怕花钱,他神色自然地笑了笑,说:“阿姨,您之前做手术的医院是沈未澜朋友家里的,当时医生给您打了折,又送了几次术后检查。陈肃是不是忘告诉您了?您看现在都过了这么久,再不去检查就要过期了,多浪费。”

陈母一愣,茫然的眼神看向陈肃:“小肃,之前还送了术后检查?”

陈肃不太会撒谎,胡乱应了几声。乔清煞有介事道:“当然了,陈肃工作忙忘了告诉您。咱们现在就过去吧,再晚一些医院该下班了。”

于是老太太就这么被半哄半骗地带去了医院,油漆工正好也到了,等陈母做完检查开了药回来刚好刷好墙散了味儿。

陈肃盯着母亲吃了药,将她扶回房间休息。

乔清和沈未澜站在阳台吹风透气,不多时陈肃也走了出来,表情僵硬地和他们道谢。

“不要紧,阿姨没事就好。”沈未澜说,“你不是每月按时还钱了,怎么那些人又来找麻烦?”

陈肃沉默片刻,说道:“他们说八十万只是本金,还有利息要还。”

乔清嗤了一声,“你爸在外面不清不楚欠下的债,钱多钱少还不是他们说的算,就剩你们孤儿寡母的扛雷。”

他话说的难听,语气也不好。陈肃看向沈未澜,却见他没有说话,只是和乔清站在一起附和地点头。陈肃想要分辨,最终也只能沉默不语。

“你上次见你爸的时候,他状态怎么样?”乔清问。

“酗酒又好赌博的人,能好到哪里去。”陈肃淡淡道,“估计是在外面也得罪了人,待不到一天就走了。”

乔清说:“是得罪了人,还是犯了法?”

陈肃一愣。

乔清笑了笑,“都说黄.赌.毒.黄.赌.毒,这三样东西总是难分家的,如果是犯了法那就好办了。”

陈肃抿了抿唇,没有吭声。相比起沈未澜的懵逼他可以说是镇定得很,说明他不是没懂乔清的暗示,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

乔清等了会儿见他没说话,便说:“既然你没意见,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等到沈未澜和乔清坐上车离开后,沈未澜才皱着眉问他:“小乔你怎么……你是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想过。”乔清说,他有些开不习惯这久不开的新跑车,小心地目视着前方,“就像刚才说的,这事总得解决。”

沈未澜说:“可你——小乔,你要是不乐意……”

“还行吧,”乔清漫不经心道,“不是多大事。解决了也好,省得三天两头找你麻烦。”

“没有三天两头,我和他来往不多。”沈未澜争辩,却是又高兴起来,“小乔,你不喜欢他给我添麻烦?”

乔清没理他那嘚瑟样,就听沈未澜又叽里呱啦说起来,“不是你说的,扛雷的事儿应该轮到我来么?怎么你这会儿倒是替我考虑,你——”

乔清猛地刹车,沈未澜一时不察,差点撞上挡风玻璃。

“怎怎怎么了???”

“有只狗在叫,”乔清平静道,“大概是哪儿的野狗跑出来了,差点撞到。”

沈未澜:“……”

阳台上,陈肃沉默地注视着乔清的跑车离开。明亮嚣张的亮蓝色在这个昏暗的街道显得无比显眼,引得过路的人纷纷驻足回头。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即便不认得车的牌子,也知道那是“一看就很贵的车”。

就如同,那是一看就与他无缘的人生。

回到家后,乔清给乔启泽打去电话,麻烦他在各赌场留意陈肃父亲这个人,找着机会就把他扔局子里去。

“没问题,小事一桩。”乔启泽答应得爽快,又说,“其实倒有个更快更方便的办法。”

乔清干咳一声,“那倒不用,这是我一个朋友的父亲,所以……”

“明白了。”乔启泽说,声音含笑,“乔清堂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善良。”

“……嗯?”乔清没反应过来,“小时候?”

“唔,你可能忘记了,当时你年纪还小。”乔启泽说,“你五岁来过年那时候,有次出门被一只拦路恶犬吓着。尽管那狗被佣人赶走,你却还是吓得直做噩梦,晚上都睡不安稳。爷爷生气你受了惊吓,本要把那只狗打死,却被你拦了下来。”

大抵是那时候年纪实在小,这事儿乔清记忆里是真不记得了。他和乔启泽兄弟情深地聊了会儿天,见时间实在晚了才挂了电话。

沉默片刻,乔清对白莲花说:【这乔启泽……】

【什么?】

【……算了,没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乔清总觉得有股奇怪的感觉在心里挥之不去。但是仔细一想却也只能是毫无根据的“感觉”,即便要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乔清困倦地将自己团进沙发,却听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沈昀亭发来的消息,说他在应酬,席上的都是长辈实在难以推脱,需要一个好心人救他出火海。

乔清:【OKK,本好心人马上就到。】

乔清是小辈,和沈昀亭不同,有些话他顾及面子说不得,毕竟以后的都是生意伙伴,但乔清却能以混不吝似的口吻调侃开玩笑,现如今他仍是个二世祖似的没个稳定,其他长辈纵使心里膈应,却也不会和他计较什么。

于是乔清顺利地把沈昀亭捞了出来,今天他确实喝得有些多,走路都走不稳了,乔清一路扶着他,将他塞进副驾驶。

出来时乔清从前台顺了瓶矿泉水,凑到沈昀亭面前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沈昀亭摇头。

乔清给他拉了安全带扣上,沈昀亭静静地看着他动作,木偶似的乖巧。把乔清给看笑了,遗憾道:“你怎么不耍酒疯呢。”

“为什么要耍酒疯?”

乔清说:“那我就能录下你的罪证然后敲诈你。”

沈昀亭笑了,停车场的路灯在他的脸上投下光影,渡上温暖的昏黄色,连带着他的笑也变得温柔。

“不需要,”他低声说,“不需要……敲诈。”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乔清眨了眨眼,沈昀亭也看着他,心跳倏地就慌了。睫毛颤动几下,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乔清却坐了回去,一言不发地插进钥匙发动汽车。

他什么都不说,反而让沈昀亭更加紧张和无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操之过急,可是……

可是,他不想再等了。

不想再看见其他人和乔清亲近,自己却连说话的立场都没有。

沈昀亭闭上眼小憩,像是打定了主意,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乔清将沈昀亭送回家,一手扶他一手在墙上摸索着要开灯,结果按了开关却没见灯亮起来,愣了下问沈昀亭:“你家灯坏了?”

“……好像是电路检修。”沈昀亭说,“早上小区里贴了通知,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六点。”他靠在乔清身上,呼吸间都是醉人的酒香,和灼热的气息一同喷洒在他脸侧,让乔清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脸。

他哦了一声,说:“没事儿,我开手电筒。”

说完就要拿出手机,却被沈昀亭握住了手腕。

“乔乔……”

他轻声叫他,温热的温度贴着乔清的皮肤,无端暧昧。

“沈——”

“乔乔。”

黑暗中,沈昀亭挨近他。

乔清本就在墙边,沈昀亭一贴近他便只能靠着墙。他们正在玄关处,周围没有窗户,关了门就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乔乔……”

沈昀亭声音微哑,他反复叫他的名字。简简单单两个字,在他舌尖上一滚,经他低沉柔和的语气一念,显得缱绻又深情。

“……沈昀亭,你喝醉了。”

沈昀亭笑,倾身吻上了他。

黑暗隐去了乔清眼里的兴味,他放松了倚着墙,由着沈昀亭在他唇上猫儿似的轻轻磨蹭。

他到底是小心,虽然大着胆子亲他,却仍只是浅尝辄止的轻吻,并未深入。

过了几秒后沈昀亭退开,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乔清低下头,听沈昀亭在他耳边说:“乔乔……我喜欢你。”

这个年逾三十、事业有成的男人在说起喜欢这两个字时仍是小心而青涩,乔清能听出他说这话时的欢喜,就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恨不能碰出整颗心来证明自己。

“什么时候……”乔清战术挠头,“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沈昀亭说,笑了起来,“如果能分得那么清楚,就不是喜欢了。”

乔清唔了一声,战术挠头X2:“也是。”

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沈昀亭看他孩子气的动作便忍不住想笑,亲吻又落到他的唇角,乔清撇了下头,窘迫道:“你、你别……”

他一开口拒绝,沈昀亭就往后退开——和刚才装模作样不同,而是整个人都退了一步,一下子拉开了距离。

“抱歉。”沈昀亭说,“我不该——”

“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乔清倒真没想到他这么实诚,不由翘起嘴角,“早些时候说多好。”

这话听着像是毫不留情,语气里却带着笑。于是沈昀亭也慢慢放松下来,屋子里还是很暗,两人安静地各自站着,沈昀亭有些享受此时的静谧,但很快乔清便说:“很晚了,我该走了。”

沈昀亭嗯了一声,试探着去碰他的手,见乔清没有躲开,才用了些力气牵上。

“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吗?”沈昀亭说,“我知道一家新开的火锅店,你应该会喜欢。”

“好。”乔清应下,“等下班了我去公司找你。”

沈昀亭送他出门,明明玄关离门口不过几步路,沈昀亭却还是将他送到门外。

门外的声控灯也是暗的,就着外面昏黄的路灯,乔清回头看向沈昀亭,他面上看似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乔清还是盯着他不放,然后就见他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耳朵尖红了起来。

“怎么了?”沈昀亭故作平静地问。

乔清笑眯眯地凑上前:“刚刚在里面的时候,你叫我什么?”

沈昀亭抿了抿唇,乔清的朋友都叫他小乔,如今他叫他乔乔也没什么奇怪的。可现在乔清这样看着他,他却后知后觉地感到窘迫起来。

“嗯?沈昀亭?”

乔清不怀好意地催促他,他嫌单叫两个字的名字肉麻,因而习惯叫昵称或者直接叫全名。沈昀亭听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反而从中觉出几分亲近来。

“……乔乔。”沈昀亭叫他,喉结紧张地上下微动,但再叫第二声时便已经习惯,自然而然地便叫出了口,“乔乔。”

“嗯。”乔清应了一下,却是撩完就走,说了声拜拜后就干脆利落地转过了身。倒让沈昀亭愣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站了许久才转身回去。

他关上门,陷在黑暗里,到底是一改人前的冷静自持,露出地主家傻儿子一样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