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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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清不喜欢密闭空间,晚上睡觉时通常都开着窗,但有时候下雨不方便,他便也只好把窗户锁紧,开着门睡。

这场夜雨来得又快又急,克兰匆匆将阳台摆着的青刺海棠挪回屋里避雨,路过乔清房间的时候下意识地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看见床头的小夜灯还亮着。

他想起乔清有时会做噩梦,正要敲门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却听里边传来说话声。

“将军,想不想我?”

克兰脚步一滞。

昏暗的房间内,柯曼的全息投影半蹲在床边,乔清侧躺着看他,觉得有些新奇,试探着伸手去碰,却径自从投影里穿了过去。

……当然了,即便这投影立体逼真得近似于真人,但毕竟也只是个虚影而已。

柯曼虚虚地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非常。”

“属下,非常非常想念殿下。”

乔清歪头:“嗯?”

他笑起来,“将军什么时候学会说情话了。”

柯曼略略皱眉,似是为乔清误解了他,但又很快舒展开,说道:“不是情话,是实话。”

乔清弯起眼睛笑道:“有的时候,实话就是情话。”表示自己并不是故意挑刺儿。

柯曼的眼里带上笑意,他凝神望着乔清,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乔清见他还穿着军装,正想问他怎么还不休息,却听柯曼先问道:“殿下最近怎么样?克兰有没有好好照顾殿下?”

“挺好的。”乔清说,“都挺好。”顿了顿,又撇嘴道,“我自己就可以,不需要他照顾。”

柯曼张了张口,想问克兰是不是惹他生气了,但犹豫片刻后到底是没开口。他们能联系的时候不多,柯曼不想将这点时间浪费在无关的人身上。

“将军怎么还不睡?”

“时间还早。”柯曼下意识地说,任务期间不比平时,本就要更忙碌些。但对上乔清的眼神,他又很快改口,“但是对殿下来说不早了,殿下要早些休息。”

“噢,”乔清往被子里缩了缩,“我是打算睡觉来着,然后就听小A说你找我。”

柯曼鲜少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时候,此时被堵得一梗,低声讷讷道,“打扰殿下了。”

乔清煞有介事地点头:“唔,是挺打扰的。”

柯曼抿了抿唇,有些自责,却又不舍得就这样挂断。心里很是踟蹰了片刻,然后才说道,“那不如就这——”

“不过,”乔清笑眯眯地凑上前去,“对雄主来说却不算打扰。”

“雌君想念我,那我当然要先见你。”

柯曼一怔,被这声雌君叫得忽而便有些面红耳赤起来。他忽然觉得这全息投影实在不好,画面有些清晰得过分了,清晰到他连乔清根根分明的睫毛都看得见。而殿下……自然也能看得见他这幅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

“你还没这样叫过我呢,”乔清说,想到他第一次被认为是雄主,对象竟然是克兰。不由又是一撇嘴,催促道,“将军,快叫一声听听。”

柯曼一时僵住,他们当初订婚突然,全是殿下的意思,他原也只打算将这骄纵的小王子当花瓶摆在家里应付了事,何曾想到会走到这一步。而即便后来他们走得近了,柯曼顾及当初只是订婚——能订自然也能退,他摸不准殿下究竟对他有多少心意,更不敢随意称呼,生怕他对此介意。再后来——虽然他们定下了婚期,柯曼却又急着奉命出公务,和乔清相见的时候都不多,更不用说能有私人时间好好腻歪了。

这突然一提……他有些猝不及防的错愕,也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还有些小甜蜜,就好像是小殿下信息素的味道,又软又甜,一路沁进心里。

柯曼仰起头,轻声叫他道:“雄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连声音都哑了。

乔清摸了摸下巴,唔……果然是这个称呼奇奇怪怪得很,他听不惯,不是因为克兰的原因。

他漫不经心地斜眼瞥过去,正对上柯曼目光灼灼望着他的样子,眼底的热意似乎能将人灼伤。

“将军,”乔清眨眨眼,“准备抑制剂了吗?”

“准备了。”柯曼说,抑制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不可能疏漏,“但是……”

后面多的这声“但是”让乔清疑惑地抬眼看他:“但是?”

柯曼说:“有了抑制剂,也会忍不住。”

乔清一愣,不知道他说的忍不住究竟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

没等他说话,柯曼又说:“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更想念殿下。”

噢,是生理的。

乔清像是有些羞赧地抿了下唇,又往被子里缩了一截,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那、那怎么办?”

柯曼说:“多想一想,就好了。”

依旧是认真又严肃的表情,也不知道是真的只是想一想,还是一边想一边做了什么。

乔清一贯有什么问什么,直白道:“只是想一想?而已?”

柯曼一呆,“不……”

当然不止是想一想而已——可是其他的事,哪能当着乔清的面说出来?

柯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来,乔清忍不住笑,早已经知道了答案,便不怀好意地问他:“那今天想了吗?”

一记明晃晃的直球打回去,倒让柯曼安静了一瞬,然后艰难道:“想、想了……”

乔清缩在被子里笑,倒把柯曼笑得无地自容起来。白日工作繁重,漫漫长夜又实在熬人,让他的心思也松散懈怠起来,才就着殿下的玩笑接了下去。

可现在,倒有些后悔接了……

“挺好的,想想也没什么,不耽误雌君工作就好。”乔清安抚他的薄脸皮,一声雌君叫得柯曼又露了笑,低低应了一声,说道,“殿下该休息了。”

“好。”

克兰在外面倚着墙等待着,他们聊了太久,久到他忍不住发起呆来。直到里边说话声安静下来后他才迟钝地回过了神,故意弄出些脚步声,敲了敲门后推门走了进去。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打着哈欠道:“不是刚才理疗完就说要睡了?”

“要了。”乔清敷衍,看了他一眼,又问,“你怎么也不睡?”

“起夜,看你房间亮着灯,怕你做噩梦了害怕,进来看看。”

乔清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你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

见乔清没有要马上赶他走的意思,克兰索性在床尾处盘腿坐下。

“之前你和父亲睡着,不就老是做噩梦。”

乔清抗议:“哪有老是。”顿了下,回过味来,低声嘟囔了句,“那又关你什么事。”

克兰同样敷衍地给出一个答案,“父亲不在,我得代他照顾你。”

这理由乔清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哼了一声道:“你是离了父亲俩字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克兰有些想笑,他垂下头,末了,又像是不忿,继续抬起头看着乔清。

“我当然知道要怎么说。”

“但如果我说,我不是因为父亲的叮嘱,我只是因为喜欢你,想照顾你,让你好好的,所以细心体贴,你听吗?”

他抿着唇和乔清对视,胸膛急剧起伏了一瞬,见乔清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好像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一样。克兰扯了扯嘴角,“你看。”

乔清不意外他的直白,却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开了口。

感情的事无非就是来回拉扯,克兰故意寻由头亲近他,拿雄父这个称呼开他玩笑,在那道敏感的界限处来回游移,试探他的反应,乔清不是没看出来。只是……他也没想到,克拉会那么突然的捅破这层窗户纸。

毕竟他也知道,当初克兰对他有多么不屑和防备,他反感他的作弄,尊严极强地不愿被他拿捏,不愿输了气势。

所以乔清才没想到,他会这样轻易地将那句喜欢宣之于口。

……或许,也没那么轻松。

克兰见他不说话,也咬着牙不肯开口,但又不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好像眼眶就要红起来。

乔清还是沉默,他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知道,你平时爱捉弄我,不只是开玩笑,你总喜欢压我一头,看我拿你没有办法的样子。”

“所以我也想过,你对我的那些亲近都是故意的,都是你惺惺作态的把戏。我还想过,你就是要看我先忍不住低了头,然后再踩我一脚,看我摔到泥里起不来,你就开心了。”

“你就是要报复我,报复当初我对你不好。”

“但我后来又想,就算是假的,就算是报复,那如果我顺着你的意,是不是也会被你喜欢,就算是你假装的。”他说,说到这里的时候看起来竟还有些开心,完全忽略了后面‘被踩一脚摔到泥里’的流程。

“哦,当然,”克兰咧嘴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如果以上那些都是我误会你,那可真是太对不起了。所以我才更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毕竟……万一,万一是真的呢,对吧?”

乔清被他的一番话给说蒙了,半晌,愣愣地吐出几个字,“克兰,我要和将军结婚了。”

“哦。”克兰说,“雄虫可以有多个配偶。”

乔清瞪圆了眼,他当然知道这个,但问题的关键却不在于配偶的个数,而是——他是先和将军订婚的,而克兰是柯曼的养子,他在和柯曼同居的过程中若真和克兰有了什么,这算怎么一回事?

也许虫族因为多配偶的社会规则而对出轨没有那么强的道德观念,但即便是这样,这事儿说出去也绝不算好听。无关道德,而是柯曼与克兰父子间的亲情与信任,无疑成了一场笑话。之后会怎么样呢,为了他一人父子反目?

乔清定定地看着他,说道:“你猜的都是真的。”

克兰一愣,他刚才说了太多种猜测,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乔清回答的是哪一个问题,直到乔清自己开口承认——

“我就是故意亲近你,等你喜欢我了,我再把你踩进泥里面,爬都爬不起来。”

克拉愣愣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都跟着凝滞了,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似的,严严实实地卡着,好像连空气都要吸不上来了。

“……哦。”他说,声音涩得发苦,“真的是这样啊。”

“我以前对你那样,是因为……真的,不喜欢你。不是有意刁难,不是故意欺负,只是……不喜欢。”克兰说,“可是现在,也是真的喜欢。”他耷拉下脑袋,极小声地说,“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乔清却不理他,只是道:“我困了,要睡了。”然后兀自一卷被子,关了灯不再说话。

克兰愣愣地看着他,明知道他只是装模作样,并没有真的睡着。想要说什么,却又怕真的吵了他,犹豫再三,还是沉默着离开了。

乔清把克兰赶走,自己却也有些睡不着。

该说不说,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这句话,所言不虚。

乔清以为他会和克兰针锋相对很久,把他气得跳脚,就算后来克兰真的掉进坑里、被他布下的捕兽夹咬得鲜血淋漓,也是强撑着暗自舔舐伤口,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维持该有的尊严和体面。

但他没想到,克兰会竹筒倒豆子的全都说了出来。

这一夜乔清睡得不安稳,隔天迷迷糊糊被克兰叫醒的时候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

“该起床了,”克兰说,俯身将他抱起,“一会儿还要去西区。”

从某种角度说,他确实如乔清所想,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出门之前,克兰照旧蹲在他身前,为他穿戴外骨骼装置,扶着他站起来。

昨晚下了雨,一双腿又被湿气浸得骨缝酸疼,乔清下地时崴了下脚,被克兰稳稳抱住。

“慢一点。”

克兰说,喷洒在耳廓边的呼吸让乔清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

克兰皱眉,“干什么?站好了再动。”

他还是抱得紧,乔清回头瞪他:“站好了站好了,放开。”

“急什么,”克兰笑了笑,“父亲又不在。”他低沉着嗓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乔清推他,“这和将军在不在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顾忌要和父亲结婚。”克兰凑近他,他和柯曼没有血缘关系,长相面孔皆是陌生,一双眼睛也不似柯曼那样漆黑,而是剔透的茶色,在没穿着板正的军装制服的时候,就显得有些……

轻佻。

他笑起来,“既然父亲不在……又或者说,他没看到,那就不要紧。”

乔清被他的理论惊得呆住,“你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想过了,”克兰继续道,“虽然你现在喜欢父亲,但是过去也曾经喜欢过我,既然这样……要多喜欢一个过去喜欢过的人,也没那么难,对吧?”

乔清:“……”

他呵呵冷笑,“难死了,我才不会重新喜欢你。”

克兰耸了耸肩,松开手。

“没关系,我等得起。”他微微眯眼,“反正,我们每天都住在一起。”

说到这个,克兰便又笑起来,眉眼间愉悦得很。

“你说是不是,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