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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伍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喜欢魏囡,或者说这小姑娘特别合他眼缘。
几十年来,单伍很少对小孩产生温情,他可以为了事业与女人结婚,但是个完完全全的丁克主义。
魏囡牵着魏北的手,尽量不让自己躲在哥哥身后。以前福利院的老院长教育他们,想要被领养,就不能怯懦,不能闪躲,要去表现自己。表现好了,讨到新父母的欢心,机会就大一些。
魏北叫了声五哥。然后说这是魏囡,囡囡。
单伍低头,对上魏囡的眼睛。小孩皮肤细腻光滑,两个辫子扎得特有个性。穿简单的T恤配短裤,乖巧且酷。单伍半蹲下去,伸出右手,他说:“你好啊,小姑娘。”
谁知魏囡咽口唾沫,握上去,顿了几秒,“您、您好,单、单爸爸”
这声爸爸叫得魏北一愣,而单伍哈哈大笑。他觉得女孩真有意思,灵性,只是太敏感太小心翼翼了。
魏囡不知所措,以为自己搞错了。她猛地抓紧魏北右手,抬头迷茫地盯着哥哥,说:“老院长以前是这么教的。”
“我错了吗,哥哥。错了囡囡马上改。”
“没错,囡囡没错,”单伍伸手轻轻刮她鼻子,笑道,“但你不用这样,不要勉强自己。可以慢慢来,没事。”
魏囡大胆一点,直视单伍眼睛,重新喊道:“单叔叔好,我是魏囡。”
魏北低头看着他们,说不清是放心,还是舍不得。魏囡太懂事,接人待事都小心翼翼。她不希望别人讨厌她,努力博得所有人喜欢。
这样太累了。可魏北不知道怎么去教育她,或许跟着单伍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魏囡能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
魏北已经输过一次。魏囡不能输第二次。
单伍带魏囡去了书店,囡囡喜欢读书,是从魏北那里打听的。魏北走在魏囡另一侧,她牵着哥哥与叔叔的手,俨然是幸福一家人。
魏北顺着魏囡看去,再看向单伍。男人风度体贴、儒雅大气,甚至不在魏囡面前大声讲话。魏北想,或许以后是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魏囡扑进书店,扑进她喜欢的图书里,平日爱看的儿童文学全仰仗护士阿姨给她带。现在她才晓得,原来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书籍。
魏北和单伍跟在后面,像两个保镖。魏囡拿了一本又一本,这本她想看,那本也想看。最后多得拿不了,依然不愿放几本回去。
她蹲在地上暗暗计算,今天下午能看完几本。只能看三本的话,得挑选三本最感兴趣的书。
买书是需要钱的。魏囡从没主动开口问魏北要过什么东西,她从小如此,别人能给予她已是最大恩惠。哪还敢索要额外的东西。
魏囡蹲在那儿选书,小小人影,小小的一团。像个糯米丸子。
魏北没猜到小孩儿的心思,倒是单伍看出来了。他也蹲下去,挨着魏囡说:“想要的书都可以买,尽管拿。叔叔给你买。”
魏囡双眼一亮,很快又暗下去。她踟蹰地看向魏北,“哥哥,可以吗。”
单伍说:“今天叔叔做主,我说可以就可以。”
魏北双手揣兜里,他朝魏囡点点头,忽觉胸口闷。他原以为自己很关注魏囡成长,却发现依然不够了解对方所想。
魏囡挑了书,单伍陪她去找个座位,又点了一杯果汁和甜点给她。
“好好看书,叔叔和你哥哥出去讲讲话。喜欢的书直接拿,走的时候叔叔给钱。跟我不要客气。”
整整一下午,魏囡似海绵,认认真真、如饥似渴地吸取知识。她从没有过这么多选择,她眼睛都看得酸疼了,但她依然不敢停。她想多看点,再多看点。
魏囡不晓得今天她的表现如何,以前老院长说,大人是善变的。可能你表面看着他在笑,其实内心冷冰冰的,根本不喜欢你。可能他看起来无动于衷,但其实很想领养你。
那这样不累吗,魏囡问,喜欢就说呀,不喜欢也可以说啊。为什么不说呢。
没有为什么,院长说,以后你长大也会这样的。
魏囡不懂,难道这就是大人吗。
魏北陪着单伍在吸烟区坐了会儿,单伍看着年轻人乖巧的模样,想努力从他的轮廓里,找到一点与魏囡相似的影子。除了那双眼睛,兄妹俩完全不同。
单伍抖着烟灰,跟魏北讲,“囡囡这女孩值得更好的环境。我很喜欢她,你回去问问,她满不满意。她要是高兴,下个月就可以搬过来。”
“下个月?”魏北觉得有点快。
“教育要从基础抓起走,她已经比同龄人慢了很多。我想给她的不是普通教育,她很聪明,有灵性。她需要精英教育。”
魏北对精英教育完全没有概念。如今社会上最爱给中产阶级以上的人群,鼓吹精英教育、高等教育。感觉自己小孩不学个三四门语言,不玩点马术桥牌,不打高尔夫不每年出国游学,就是落后别人一等。
魏北自己没有受过这种教育,他只知道学习很累。除了学习,还要去学其他东西,应该更累。
“这样会不会对囡囡来说太难了点。”魏北问。
单伍盯着他,淡淡道:“想要成为人上人,就没什么是容易的。”
或许五哥这大半辈子,是这般过来的。可魏北并不希望魏囡成为人上人,他只要她快乐,可以治好病,可以开心长大就行了。
但魏北没有说,他知道一旦选择把魏囡送出去,他就没多少资格对囡囡未来的人生做规划了。
单伍说,魏囡这样的孩子,应当坐在教室里,站在讲台上,以后还要加入学生自治会,她应该光芒万丈。囡囡情商高,别小看她。她不应只是从书上看到其他国家的照片,她可以在未来自己前去,想在外面住多久,想在哪个国家体验生活,都可以。
单伍说,我能给她提供这些条件。
魏北对此无话可说。他察觉自己在沈南逸面前,尚有机会和胆子辩驳一番。独独对上单伍,是听话和顺从。偶尔使点性子,也会拿捏到位。不过分,不逾矩。
这男人看着温柔儒雅,话语中总透出强势和压迫感。叫人不得不服从。
单伍能给魏囡提供这么好的资源,魏北还有什么不满足,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起码,这是目前为止囡囡最好的归宿。
起码,单伍会善待她。
三人用过晚餐,单伍开车先送魏囡回医院。临别时,魏囡与单伍握过手,还小心翼翼地拥抱了他。床头放着两摞新书,大小共二十本。未开封,书页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魏囡知道以后会跟着这个叔叔生活,她希望留下个好印象。
走之前,单伍问魏囡,你觉得叔叔怎么样。
魏囡想了想,说叔叔是个好人。大好人。
单伍就笑,他说,以后不要简单用“好”和“坏”来评价一个人。也不要简单地用“好”和“坏”来评价任何事物。
魏囡被绕晕了,她问为什么呀。
单伍说你该睡觉了。囡囡,以后你会明白的。
锦官城夜晚有阵雨。天气预报显示云城白天有雨,晚上晴。大约是云雨耐不住性子,踉踉跄跄地跑来锦官城。要在这里肆意大闹一番。
空气闷热,魏北坐于副驾。天色黑得有点脏,油墨颜料倾倒不均匀,浓一块淡一块。
通往郊区的公路灯火通明,在夜里燃烧。
单伍执意要送魏北回家,说两人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再者,送送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他又问魏北,是不是跟沈南逸住一起。
魏北嗯一声。
“我听说宋谷义老师去世,老沈应该去云城参加葬礼了。他不在家,我送你也不碍事。”
单伍憋了一晚的烟瘾,这会儿叼着烟头,却不抽。
“他什么时候回来。”
魏北说:“明天,或者后天。”
单伍点头,表示知道了。
车辆停在家门口,魏北想下车,单伍锁了车门。魏北不知道五哥是什么意思,只能转头盯着他。单伍升起四扇车窗,将刚起的狂风挡在外面。
变天了。云雨聚集。树叶开始高歌,四周漆黑一片。
我想做。单伍说。我们还没试过在车上。
魏北紧紧抓着安全带,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人的欲望有时来得很没道理。来就来了。可能是因为对方露出了某个诱人的表情,可能是对方某种眼神,某句勾人心魂的话语。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单伍只是单纯的想做,就在车里。
他们还没有试过这种新鲜的方式。大可以试上一试。
单伍放下魏北的座椅,解了安全带。他叫魏北退到后座去,自己也调换位置过去。宾利停在别墅前,停在魏北与沈南逸的“家”前。
紧张,又刺激。
单伍用领带遮住魏北的眼睛,他不想看到那里面有任何忐忑与惊慌。魏北看不见了,黑漆漆的。他唯一能依附的就是单伍,他抱紧了他。
魏北认为他没什么可以拿去和单伍做交换的,唯有这具身体。单伍愿意给魏囡一个光明美好的前程,作为哥哥,魏北应该回报些什么。
否则他们就欠了单伍,欠人情总归是不好的。魏北能给的,只有性。他没有拒绝单伍,还得全力配合。
很快宾利摇晃起来。时而压抑,时而亢奋的声音如潮起潮落。魏北看不见,他的五指几乎要嵌进单伍肩膀。
车内温度很低,魏北却浑身是汗。他像一条湿滑的鱼,游荡在波涛汹涌的欲海里。
单伍叫他的名字,咬着年轻人的喉结。他们没有接吻,甚至没有过多言语。
风敲响车窗,没多久,雨也敲响车窗。
沈南逸下飞机时,接近八点。同天运送的大奔比他提前到达,沈南逸到停车场去取车,没顾上吃饭,驱车回家。
他在路上反复回想周柯的话语,是否对魏北的要求太严格,是否应当对他再好些。
他们之间没多少日子了,或许该制造些美好点的回忆。
临近家门时,雨点飘落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左右摇摆,像极了沈南逸的心。前方有点模糊,上半山后基本没车辆。别墅区住户不多,楼与楼之间隔得挺远。
当初是魏北随口说,这房子挺好,清净。
沈南逸就买下来。
顺着道路拐个弯,还有几百米到达。沈南逸看见一辆宾利停在自家门前,熄了火。
他猛地降下车速,甚至关掉近光灯。
这宾利他认识。是单伍的。
那天他们谈完合约,两人同时取车离开。那时单伍开的就是这辆。沈南逸记得。
大奔慢慢滑动,向着宾利。很多年后,沈南逸也说不清那一刻心情。他抬眼看了看家里的灯火,完全熄灭。
再看一眼停住不走的车。过往那些事儿,完完全全串了起来。魏北脖颈上的吻痕,魏北让他听的活春宫。
单伍说,我家小猫咪这爪子利得狠。他就在楼上。
单伍说,是啊,野猫不好养。谁知道在哪儿呢。
魏北就在单伍的阁楼上。魏北就在单伍的身边。
沈南逸对这个认知,起初是没有怒火的。换言之他根本没想起来,应该是先暴怒,还是先走开。他将大奔停在宾利后面,熄了火。
沈南逸坐在车内,沉沉地看着前方。
宾利在摇动。在剧烈摇动。
沈南逸感到口干舌燥,心脏却没加快。就在大奔停稳那一刻,单伍也从后视镜看见了沈南逸。此时魏北跨坐着,眼睛蒙得严实,什么也不知道。
单伍没有停。他看见了,但他依然在奋力运动着。他要魏北喊得大声点,浪一点。魏北便放开嗓子,照办。
云层浓得化不开。空气并没有因为下雨而稀释。呼吸起来,像一块黏腻的过期硬糖。
沈南逸打开车门,下车。他一步步走进宾利,从包里摸出烟盒,叼了根烟。他听见了,听见熟悉的声音,忽软忽浪,勾得人血管膨胀。沈南逸见识过魏北的漂亮,在办那事之时,更漂亮。
是带了欲望的,艳丽的漂亮。
他走近了,站在车后。三个人,只隔着一层后车窗玻璃。
魏北应是与沈南逸面对面。可他看不见,黑漆漆。只是张着嘴,发出音节。
单伍则背对着。
阵雨大了。轰轰烈烈地砸往人间。这时若配上魏北唱薛湘灵出嫁那一段,十分应景。
沈南逸没有离开,他反而靠着宾利的后备箱,点燃有点湿润的烟草。才抽几口,烟熄灭了。于是夜里唯一的火光也熄灭了。
车摇晃得厉害。震得沈南逸后背发麻。他抬头望了望天幕,第一次觉得夜是如此漆黑。
他扔掉烟头,转身从宾利车门边经过。他走过车辆,走向大门。
沈南逸想,算了。他不应当在意的。
雨水将他打湿。从头到脚。沈南逸从未这般狼狈过。
他走到门口,停下几秒。
那是相当漫长的时间,也相当短暂。
沈南逸突然转过身,大步朝宾利走去。
他无法做到不在意。无法不在意。
他满脑子都是魏北跟他说:我不说,不管你的事。单伍说,我家小猫咪就在楼上。
雨水噼里啪啦地冲击着脑神经,沈南逸额角与脖颈上青筋暴起。
单伍停下来,他看着沈南逸离开,再折返。魏北不明所以,正要抬手摘下领带。单伍却拉住他,叫他别动。
沈南逸走到主驾驶一侧,他握起拳头,狠狠朝车窗砸去!
“哐!”的一声,吓得魏北惊叫。
第一次,车窗岿然不动。第二次,车窗岿然不动。第三次,车窗出现一点裂痕。第四次,车窗开始龟裂。
魏北问怎么了,怎么了。单伍只叫他不要怕,不要动。
第五次,车窗裂得像蛛网。
第六次,车窗应声而碎!
玻璃渣四溅,单伍抬手挡了一下。沈南逸的视线穿过前车窗,穿过残留在上面的尖锐玻璃碎片,定定地看着他们。
沈南逸声音发沉,沙哑又克制,夹了怒火。
他说:“把车门打开。”
话音落地那一刻,魏北差点窒息。
他察觉自己的心跳有一瞬停止。
似被人狠狠攥住,掐着,不得呼吸。
这一幕,真真是,太难堪了。
三人对峙着。
外边的热风与车内的冷空气撞得火光四射。
魏北在发抖。他颤抖地抬了手,想摘去领带。这次单伍没有阻止,沈南逸厉声道:“不准动!”
魏北果真不动了,脑子一片空白。
单伍开了车门,沈南逸从后座抱走魏北。他紧紧箍着年轻人赤条条的后背,冒着大雨,回家去。
沈南逸没再看一眼单伍,他甚至没再说话。喉咙里火烧火辣,疼得眼睛发红。
单伍注视他们消失。许久,才从车里穿好衣裤下来。他依靠着前车门,哈哈大笑,笑得肆意狂放。他用手摸了摸尖锐的残留玻璃,笑着自言自语,“还真会疼小情人,砸的都是前窗玻璃。”
沈南逸抱着魏北直奔浴室,把他扔进浴缸,打开水龙头。又觉水势不够,再开了花洒。他将魏北按住,从头淋下去。
突如其来的水花呛得魏北呼吸难受,他扒住浴缸边缘,不让自己滑下去。他再扯掉领带,看见沈南逸那一瞬,眼睛就红了。
他们沉默地角力着。
沈南逸不停给他冲洗,却不说一句。魏北的思绪一团乱麻,从刚才在车内听见沈南逸的声音时,他便失去思考能力。
浴缸内水线直直上升,很快淹没了魏北的胸口。沈南逸站在浴缸外,狠狠地将他按下去。魏北差点没呼吸过来,他挣扎着要起来,双手扑腾着。
大声喊着,“南哥!南哥,南”
“沈南逸!!”
沈南逸执意地按着他头顶,魏北疯狂扑腾着,“我洗不干净的!我就是这样!!”
“沈南逸!我洗不干净了!”
水很快变红。魏北只看一眼,嘴唇颤抖。他差点忘记沈南逸是怎么弄开车窗的,沈南逸的惯用手是右手。
魏北猛地抓住他手腕,歇斯底里。
“沈南逸你手流血了,沈你他妈的手流血了!你知道吗!你还要不要写字!要不要创作了!”
“沈南逸你混账!!”
尖锐的叫喊刺破沉默。
沈南逸停下动作。
他们彼此看着。红着眼。他们都察觉有哪里不对了,可他们已走得太远。
沈南逸的右手一片血肉模糊,还有几块碎玻璃扎在肉里。可他感觉不到疼。他只是为魏北感到疼。
水还在继续淌,从浴缸内奔涌而出,溢了一地。魏北猛然扑上去,抱住沈南逸脖颈。他狠狠地吻住对方,嘴唇死死依偎,吻得热烈又绝望。
舌尖是麻的。心尖也是麻的。
魏北从未有这一刻的想法这般强烈,他想要沈南逸碰他,又不希望沈南逸在这时碰他。
他亲吻着,等待着。好似等待一只鞋掉落。
浴室内是死死的沉默。
良久,沈南逸起身。他关闭水龙头。关闭花洒。
他沉默着。
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