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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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奇说野战不好拍,开个玩笑。但吻戏是真的。

沈南逸嗯一声,手指敲在膝盖上。没有挂电话,没有继续和王克奇搭话。

采访者是个大学实习生,叫何旭宇。他毕恭毕敬地坐在沈南逸对面,年轻人面色红润,脸颊嫩嫩的,看起来像奶酪。眉毛精心修过,一双湿淋淋的眼睛偷偷打量沈南逸。

毫不避讳地说,他是很喜欢这位作家。

高中时他曾读过几本沈南逸的作品,严肃文学有,艳俗小说也有。文字激荡之处,勾得何旭宇情不自禁。他喘着气,面红耳赤地匍匐在那些书籍上。

阅读过的文字化作一团风暴,强大地、蛮横地、粗暴地涤荡过他。这一切都是文字在作祟,使他读过沈南逸的艳俗作品之后,浑身流淌的不再是血水,而是污浊之液。

沈南逸拿着手机不语。何旭宇悄悄打量大宅里的一切,他小心捏着采访笔记,录音笔夹在胸前口袋上。他的眼神顺着沈南逸的裤管往上走,经过弯折的膝盖,再流连于那一处轮廓雄伟的凸起。

何旭宇咽一口唾沫。

“吻戏,吻戏能拍吧。”王克奇小人得志般,笑嘻嘻在那头打趣,“野战你不准,吻戏难不成还是禁忌?”

“我说老沈,现在流行的法式热吻都叫礼仪。礼仪懂吗,就是见到谁都能啵一口,只要对方乐意。”

“别跟我说你要当封建老古董,哦豁。”

沈南逸知道演员职业需要,还没那么蛮不讲理。他拿起烟盒准备再来一根,刚把烟头叼嘴上,打火机已伸到眼前。

抬了眼,顺着打火机向上看,是何旭宇白皙修长的手,再到年轻人微微发红的俏脸。“啪”,火光亮起,沈南逸就着吸两口,点燃烟。

何旭宇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有些激动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掌。他又坐回去,真诚热烈地看着沈南逸。

王克奇喂了两声,以为是信号不好。

几秒后,沈南逸才给他回复,“吻戏可以拍。”

“借位。”

“神他妈借位!我跟你说老沈,敬职的演员那都是真刀真枪地干!”

“好比那些拍大尺度的女星,哪个不是喊脱就得脱,借个屁的位,我”

激情王导在线讲道理,话没说完,沈南逸直接给掐断。他嫌耳朵吵得烦,原本不怎么乐观的面部表情更添一层冰。

何旭宇有点不太敢讲话,半晌问了句:“沈老师,能继续吗?”

沈南逸打量他,有些东西言语能敷衍,但眼神是藏不住的。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沈南逸面前无异于透明,各种意义上。

他半眯眼抽几口烟,嘴唇才轻轻一动,“你问。”

何旭宇轻咳一声,耳背发红,“那么下一个问题,沈老师,您是如何看待虚构作品呢。”

沈南逸磕一下烟灰,说:“虚构作品不一定取材完全‘虚构’,可以依托现实,也可以比看到的现实更真实。许多小说都是虚构的,其中不乏借虚构之事写‘现实’的作品。但无论是被称为第四类写作的‘非虚构文学’,还是虚构作品,都有作者自己的视角。文学很难做到客观。”

何旭宇又问:“那当您在进行创作时,会不会下意识地选取现实原型作素材。”

沈南逸说:“这肯定是有的,不说完全,但部分作品是有的。抛开人物身上各种标签,皮囊之下是普遍人性,为某个欲望而做出选择的人性。有时写的不是某个人,或许看作是写某类人比较合适。就像如今这个社会,大环境是一样的,但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故事又不同。那么选取有原型的某个人或一类人为写作素材,是我的一种选择,也不算下意识。”

何旭宇翻一页问题卷,签字笔飞快舞动着。沈南逸话音刚落,他接着说:“沈老师,请问在您眼中,什么是好的文学作品。”

“这个定义比较‘唯心’,一本书有人夸,那肯定也有人贬。拿通俗小说来讲,读者从小说里想要获得的最终目的不尽相同。有人只寻求快感,有人寻求感情的逃避,有人寻求某些道理,有人仅仅是看一看这类作品应如何写。从不同目的出发,那么感官感受就不同。不能说我本身不喜欢这类型作品,那么这一类作品就一无是处,这是没有逻辑的。

“只能说,好的文学作品可以给你不同的视角,通过作者的文字,你能看到以前所没看见,但就真实存在的东西。这应当是好的。”

“那么,沈老师,”何旭宇忽然一顿,捡了个刁钻的问题,“许多作家会把自己终身爱慕的恋人写入书本,请问您也如此做了吗?是否已出版。”

沈南逸盯着他,眼神微暗。年轻人努力挺着后背,好让自己看来不那么心虚。他故意翻动问卷,纸页弄得哗哗作响。

这个问题原本是没有的。

何旭宇存了私心,想借这次访谈问一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般做,他就是想知道而已。好比狂热读者喜欢上一本书,进而想去了解这个作者的私人生活。

他不晓得这是越了界,不太礼貌的事情。何旭宇没怎么掂量,这会儿对上沈南逸波澜不惊的眼睛,他才感到后怕。

沉默片刻,何旭宇差点就要站起来道歉。

沈南逸却突然说:“没有出版。”

何旭宇松口气。

战战兢兢地结束采访,何旭宇感觉自己后背全是汗。他鼓足勇气向沈南逸索要签名,有许多话悬之于口。

沈南逸咬着笔盖,刷刷在何旭宇的笔记本上签下名字。年轻人盯着他的嘴唇,眼睛都快看直了。

“那、那这期的采访内容就到这儿了。谢谢沈老师抽空配合。”

何旭宇站在门口,背着双肩包,浑身朝气。

“回去成稿后,会交由沈老师审核的。您您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

这样就又能要到沈南逸的微信。他暗自兴奋忐忑。

沈南逸靠着门,拿出手机给他刷二维码。何旭宇指尖湿滑,差点选错软件。沈南逸瞥一眼,是同性交友常用的不撸帝。

他不说话,等待对方扫描完毕。

何旭宇至今觉得像做梦,临走前又回头问:“沈老师,那下次访谈我是来您家里,还是?”

沈南逸被问得烦了,轻皱眉头伸手关门。

“有下一期再说。”

何旭宇碰一鼻子灰,但不觉得气恼。他反而开心地盯着新添好友,点进沈南逸的头像。没有任何动态,何旭宇垮了下肩膀。

没有动态才好呢,他又高兴起来,说明老师是真的与众不同。

何旭宇前脚走,沈南逸便给李象旭打了电话。李少爷在那头吞云吐雾,不晓得在哪个牌桌上。

“采访刚结束,其他稿子由编委会审核就行。”

李象旭一听妥了,高兴得砸吧嘴,“嗨!您沈爷做事我放心!对了,今天这小孩儿怎么样?”

沈南逸就知道有猫腻,“你安排的?”

“不是我还能是谁啊,兄弟这不是嗯?”李象旭故意把声音拖得又长又怪气,笑嘻嘻道,“听说你身边的小情儿走了,何旭宇不错,前段时间来应聘总编助理。我看他长得也标志,今年才二十三岁。做事情机灵,讲话也得体。”

“是个苗子,可以栽培。”

沈南逸叼着烟,想着就何旭宇方才那些表现,做事机灵、讲话得体四个字还真有待商榷。不过他念着都是小孩儿,没多说。

“以后不用安排,不需要。”

李象旭嗅出点不平常,“咋的啦,何旭宇惹您生气了?”

“嘿这孩子,平时不都还好好的嘛。我回去教育教育,那要不把他调个岗位?给沈爷换个助理。”

这话里有话的,无非是再找个合心意的送给沈南逸。有钱的金主哪个不是把小情儿换了又换的,性生活得不到纾解才是大问题。李少爷是个风流种,理应觉得其他人也不把感情放心上。

好一会儿,沈南逸沉沉的声音才穿透电话,“不用了。”

“就他当助理。”

“是是是,反正换来换去也麻烦。这孩子机灵嘛,跟着沈爷您多学学。长点本事,发展不错就留在杂志社。加薪升职一条龙嘿!”

“象旭,你觉得这本杂志能办多久。”

沈南逸忽然问。

李少懵了几秒,不料话题转得如此之快。他意识到问题不轻松,于是轻咳两下正经起来。

“沈爷,您高见?”

沈南逸站在窗边,楼下玉兰树叶凋零,没有去年的垂死之态,仅仅是随了季节,要枯萎了。

他说:“我建议把每一期都当做最后一期来做。所有好的稿件、作品,全都刊登上去。”

“如果某一天停刊,至少不留遗憾。”

李象旭沉默许久,轻轻嗯一声。他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也晓得前路将会面临多少问题。

李少爷三十几岁的目光阅历,看得不如沈南逸遥远。他只是想现在去做这件事,至于什么时候是个头,他才不管。

天山北麓又下雪了。

早晨刚晴朗没多久,下午呼呼吹起风来。阴云盖着山尖,似一层厚棉絮。这条外景着实不好拍,魏北穿着女式宽摆龙袍行走在树林间。

四周郁绿一片,唯有他是一抹红。鲜艳扎眼的身影,鬼魅极了。白雪覆盖地标,蒋雨这个朝廷走狗骑马狂奔而来。

魏北需要波澜不惊地停下脚步,再等待蒋雨的马蹄声近。而剧情中,疾驰的蒋雨不知前方有人,等他狠狠拽起缰绳时,马蹄只应距离魏北的俊脸几厘米。

堪堪擦过,堪堪停下,惊险得很。

可魏北不能闪躲,特别是眼神,不能有丝毫惊恐。他要优雅而淡漠地注视蒋雨,以狐狸精该有的姿态去勾引。

朝廷走狗该是见过无数美人,蒋雨为皇上身边红人,什么倾国倾城的佳丽没有。可他后仰在马背上,低头去看魏北时,必须惊艳。事实上,那一瞬无论在剧中,还是现实中,蒋雨都真正惊艳了。

他的视线穿过马蹄,带起碎雪与泥土。泥泞味儿清晰可闻,脏污的雪块溅在魏北上。

蒋雨立刻领悟了“肤犹胜雪”的含义。

狂风吹得黑发飞舞,衣摆也飞舞。老绣的腾龙金光潋滟,整个画面色彩明媚,视觉冲击感很强。

而魏北的眼神太过迷人,浓密的睫毛扑闪。不等蒋雨停下马,他便柔柔地唤一声,“公子”

蒋雨被他叫得魂儿都没了。

“咔!”

王克奇气愤地摔了剧本,拿起扩音器朝着蒋雨大吼。

“台词台词!我让你不要忘记说台词!怎么回事!第二次了!”

蒋雨赶忙朝王导道歉,牵着马匹往回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王导。下次不会了,我们再来再来。”

他转过身咬牙泄愤。这他妈要不是魏北那个小浪蹄子惹得他春心乱起,能出这事儿。

说到底还是那个“狐狸精”太有本事,不愧平时就干着伺候男人的勾当。

这条来来回回拍了好几遍,最终通过。魏北已冷得没什么知觉,蒋雨等人围在机器边看回放,魏北哆哆嗦嗦地走到椅子边,拿了棉服裹身上。

这身戏服美是美,但薄。很薄。如果在里面加毛衣,会有轮廓影响美感,压根不行。魏北完全是硬撑着,穿它拍了一天。仿佛血液冻住,连骨头缝儿里都全是冰渣了。

晚饭没吃几口,他灌下几杯热水,胃不舒服,早早与剧组同事问候完毕。

天黑得早,魏北钻进帐篷宽大的睡袋里,准备休息。昨天睡眠不足,希望今夜能补上。

他躺下没多久,帐篷外还有几处灯。王克奇烧起的篝火极亮,映在帐篷上。树木的影子层层叠叠,摇得像妖精。

魏北闭上眼,戴上耳机听歌剧。他努力让自己放松,试图进入睡眠。

半梦半醒间,感觉帐篷外有人说话。很低很低,或许是两个人在交流。

魏北感觉要睡着了,歌剧声已离他远去。大脑昏沉沉的,四肢如在云端。这是个好兆头,今晚能有好眠。

忽地,帐篷裂了一条缝。冷空气狂欢似的冲进来,魏北感觉寒凉,迷糊地抬了头。他刚睁开眼,却正面迎来一个男人高大的轮廓。

很黑,看不清正脸。

冷风过于强大,山间凛冽的气息钻进魏北鼻腔。他张了嘴,睡意猛地就散了。

“你——”

“唔!”

男人遽然压上来,强势地捂住魏北嘴唇。手掌冰凉,指尖有熟悉的烟草味。

明明那么凉,却烫得魏北眼眶霎时一红。

“别喊,剧组都休息了。”

男人沉稳沙哑的低音炮绕在魏北耳边,灼热地挠着他心弦。

魏北没有动,片刻后移开身子挪出空位。

男人脱了外套与鞋,进入睡袋。寒气沾到年轻人身上的温热,恰似吃了春药。他抱住魏北往下拽,胸膛相贴,年轻人僵直身体。

黑暗中,心跳几近暂停。魏北咽口唾沫,男人熟悉的香味渗透帐篷内每一丝空气。他无法思考,嘴唇张了张,艰难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沈南逸。”

而沈南逸的手指穿过魏北发丝,轻轻梳理一会儿就把他按进怀里。

他不多言,只叫魏北快睡。

“闭眼,”沈南逸说,“叔叔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