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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瑾初一那年杀了张建同。
那年张建同去医院查出了肝癌晚期,医生说开刀要十四万,张建同没有这么多的钱,他把房子和田地抵押给村里,向村里借了四万,高利贷又借了五万,然后向颜虹玉的父亲,也就是周修瑾的外公借了五万。
说是借,其实是提着菜刀去威胁。
张建同没有向自家人借一分钱,因为他知道自己还不起。
颜虹玉没有手机,完全不知道张建同做了什么事情,她在厂里没日没夜地上班,她要养活一个家,她有一个读小学的女儿和一个读初中的孩子,还有一个巨型的吸血虫。
张建同拿着东拼西凑出来的钱,在张老头和张国平的陪同下去了医院,他做了手术,可是手术并不成功,只能回家等死。
张建同得了癌症,并且手术失败的消息是张家三姐妹告诉颜虹玉的。
张家三姐妹先是到厂里去,张玉兰和张沃梅抓住颜虹玉的头发,对她又打又骂,说她克夫,骂她是丧门星。
颜虹玉长年被张建同家暴,又每天都保持着高强度的工作,她的身体虚弱,力气完全比不过张家三姐妹,她被张玉兰抓住头发,被张沃梅扇耳光。
在全厂员工的注视下,颜虹玉的尊严就这样被张家三姐妹撕下来,丢在地上踩,还啐了一口唾沫。
等颜虹玉被打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张鱼翠过来唱白脸,她柔声道:“妹啊,建同他都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你现在辞了工作,回去照顾他好不好?”
张玉兰和张沃梅拖着颜虹玉去辞职,然后把她押回张家。
颜虹玉看到床上躺着的张建同,张建同的气色不好,眼神阴戾,盯着颜虹玉的眼神就像冰冷的毒蛇。
张国平一天三次跑过来监督颜虹玉,看看颜虹玉有没有伺候好张建同,如果颜虹玉没有做好,那么张国平就对她非打即骂,并且说他是帮他的哥哥管教老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张建同这个人却恰恰相反,他每天在床榻上咒骂颜虹玉,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颜虹玉,骂老天不公,让他得了肝癌,而不是让颜虹玉得病。
“你这种婊·子怎么不去死!”张建同将咀嚼过的饭一口喷到颜虹玉的脸上。
颜虹玉坐在床前,呆滞地看着饭盒。
她对自己说,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张建同马上就要死了,她的噩梦马上就要结束了。
当周修瑾放学回来时,就看到颜虹玉宛如行尸走肉的模样,和行尸走肉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双眼睛,颜虹玉的眼睛看到周修瑾时会微微一亮。
周修瑾的记忆力很好,所以他可以清楚得记得六年前颜虹玉的样子,六年前的颜虹玉虽然天天以泪洗面,可她的模样还是好看的。
她的眉眼间曾经有一股端庄秀丽的韵味,像是一个大家闺秀,可是现在,那股气韵已经被长年累月的打骂消磨干净了。
“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周修瑾上前扶住颜虹玉。
“……没有。”颜虹玉恍惚了片刻,然后她用粗砺的手抚摸着周修瑾的脸:“张建同他……很快就要死了。”颜虹玉说完好像为了表达自己的高兴,于是她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
周修瑾莫名觉得这个笑有些刺眼,好似带着刺,突然扎了一下他的心。
颜虹玉一开始并不知道张建同向她的父亲借了钱,直到颜老头跑来找她要钱。
颜老头被抢了五万,七十多岁的年纪,硬是蹬着三轮车气喘吁吁地跑到颜虹玉这里,三座山的距离对别的老头来说是天堑,对颜老头只是多骑一会儿三轮车的事情。
颜母年轻时服农药自杀,颜老头觉得晦气,就去找人算命,算命先生说颜老头身上背了一条人命,被死气缠身,是短命之相,除非他后半生做好事积福。于是颜老头免费帮人盖房子,盖庙,可能是真的积了福,他健健康康地活到七十多岁,看颜老头精神矍铄的样子,可能还会活到九十九。
颜老头揪着颜虹玉痛骂,骂她败家白眼狼,都说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她倒好,还要从娘家的井水里舀一大波再走。
五万是颜老头的棺材本,老人家留着给儿子盖房子用的。
颜虹玉离开家这么多年没有和老人家联系过,她恨她的父亲,只想和对方一刀两断,她和她的大姐二姐一样不曾回去看过颜老头。她本来以为自己和这个男人再也不会相见,万万没想到她的亲生父亲会因为这种情况来到她的面前。
二十多年没有见面的父女,再次相见时却像仇人对面。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可是现实本就如此,她的亲生父亲没有一天把她当成女儿过。
颜老头闹个不停,于是颜虹玉跑去找张建同当面对峙,张建同死不要脸,一口一个我是你男人,向岳父拿点钱怎么了,最后直接拿起床头柜上的碗筷,狠狠向颜虹玉砸去。
瓷片碎得四分五裂,碎渣溅到空中,然后低低落下。
颜老头在一旁听着气得直哆嗦,他吹胡子瞪眼却又不敢骂张建同,于是追着颜虹玉破口大骂,最后坐在地上哭闹不休。
颜老头老当益壮,声音洪亮,让一堆街坊邻居跑来围观,张建同嫌丢人,把自己的房门锁紧,让颜虹玉一个人留在屋外面对这一切。
混浊的泪流淌在树皮一样的面容上,颜老头拍着地面骂道:“不孝女啊!不孝啊!二十多年没有回来尽孝!一回来就抢了我五万块的棺材本啊!”
“啧啧啧,怎么会有这种女儿。”“不要脸。”“肯定是太黑心了,所以被前夫休了。”“让她男人出来教训她。”
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颜虹玉突然觉得头晕想吐,虚弱感和无力感席卷这具羸弱的身体,轻易摧毁了身体的掌控权,颜虹玉扶着墙壁才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瘫软在地。
为什么会这样?
发生了什么?
颜老头的哭喊声和村民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她仿佛听到了张建同的辱骂声,每次她被张建同家暴时,都会听到各种粗言秽语,那些骂声翻尸捣骨而来,要把她的脊梁骨抽去。
颜虹玉的背一下子佝偻下去,她惨白着脸,给颜老头写了欠条,伏低做小把颜老头送走。
她一个人在大门口站了许久,看着颜父蹬着三轮车的背影,又木讷地看向四周的邻居,干涩的眼珠子迟钝地转动着,将茫然的视线投向邻居看戏般的面容。
无数充满恶意的目光将她包围。
她觉得这一切真是奇怪极了,突然间张建同就得了癌症,她还没来得及感恩上苍,就又突然间负债累累。
这里好奇怪。
四周都是怪物,它们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张开血盆大口把她包围起来,它们要把她一口吞下去,把她肉全部吃掉,然后吐出骨头,在森森白骨上啐一口痰。
“我要走……”颜虹玉呆立了许久,喃喃自语道:“我要走……”
我不要在这里。
我要走。
可我能去哪呢?
我没有家,颜家不是我的家。我带着修瑾和凌千,我又能去哪呢?
不,我要走。
再不走,我就要死了。
颜虹玉踉跄了几步。
听到颜虹玉那句话的好事者叫嚣起来,“她男人快病死了,她居然要走?!这种女人真是没良心!”“不要脸!毒妇!”“放在以前,这种贱人要去浸猪笼的!”“快,我们快去找张国平,把她留下来……”
张国平把胆大包天的颜虹玉押到张建同的面前,代替张建同抽了颜虹玉一耳光。
颜虹玉被扇倒在地,惨白的脸瞬间浮肿起来。
张建同很生气,他气得嚷嚷道:“我还没死你就想走?!你要滚去哪里!你是不是要把凌千带走!婊·子!”
张建同越骂,心中越窝火,他想起了张凌千,而后他的内心突然恐慌起来。
他死了之后,颜虹玉肯定会改嫁,那么张凌千就会像周修瑾一样被继父打骂。
在张建同这个人渣心里,全世界的继父都是人渣。
张建同这个人虽然是个王八蛋,可他却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当成掌上明珠疼。他可以忍受张凌千尿在他的身上,可以忍受张凌千向他吐口水。
颜虹玉刚刚生下张凌千那段时间身子虚,还要带孩子,所以不能到厂里上班。她去厂里要了几包零件,自己在家做产品,她一天做到晚,做到手指流出了血,眼睛刺痛不能视物,就为了赚那十几块钱。
因为做产品所以不能带孩子,颜虹玉就在老旧的木桌上放了一床被子,把张凌千放在被子上,这样颜虹玉做产品时只要抬头就可以看到张凌千。
放在被子上自然不如被人抱着舒服,张凌千哇哇大哭,颜虹玉心疼,可是再心疼她还是要做产品,不做产品,就没有那十几块钱,就不能养活这个家。
从外面吃喝玩乐回来的张建同听到宝贝女儿的哭声,他气得一脚踹翻了盛放产品的盘子,对着颜虹玉的腰就是猛踹,一边打一边骂道:“你居然敢让凌千这么哭,要是我下次再听到她哭,我就拿菜刀剁了你的手!”
你看,这就是张建同的宠爱方式了。
他听不得女儿哭,却不肯抱女儿哄女儿,每天在外吃喝嫖赌,回来酒气冲天地打骂妻子。
产品滚落一地,颜虹玉做了三天的劳动成果全部被张建同一脚踹翻。
她跪在地上,用颤抖的手去捡产品,泪珠一颗一颗砸在地面。
她想起了很多的事情,比如张建同这个人每次想要放屁,就会特地蹲在她的脸上放屁,强迫她闻完臭味,还是小婴儿的张凌千会在一旁咯咯直笑。
心里头好似有什么东西决了堤,无尽的凉意淹没了她。
因为张建同不允许她白天做产品,那她就只能深夜去做,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点燃一根白蜡,一边流泪一边做产品。
她总觉得这么多年自己的泪已经流尽了,可是此刻,当她被张国平扇巴掌,然后抬眸看着床上的张建同时,她突然又想哭了。
她看到张建同阴狠的眼神,听到对方咬牙切齿的声音,“我要杀了这个婊·子,不然以后她改嫁了,凌千就要被人欺负了。”
又想哭又想笑。
为什么想哭呢?不知道。为什么想笑呢?不知道。
她瘫倒在地上,听到张建同和张国平说:“我把这个贱人杀了,然后你去照顾好我的女儿。”
哈哈哈,太好笑了,真的太好笑了。
颜虹玉趴着地面无声地笑了出来,笑到眼泪都要出来。
张建同难道不知道他的弟弟和他是一路货色吗?
嘱托张国平照顾他的女儿?
哈哈哈哈。
耳边传来了争执声,那是张国平在劝阻张建同的声音,张国平还没有疯,他不想要人死,更不想照顾一个小孩。
张建同拿着水果刀,和张国平吵了起来。
颜虹玉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像是一条被捞出水面曝晒太久的鱼,那条鱼静静地躺着案板上,好像死了一样。
头上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互相推搡的声音,争执不休的声音,而后是一声惨叫和惊呼。
滚烫的鲜血落在额头上,顺着眉骨滑落,滴落在眼眸中,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成了红。颜虹玉迟钝地抬眸,看到地上的尸体,那是张国平的尸体,未合上眼睛有着死不瞑目的怨念和惊愕。
颜虹玉吃力地把头抬起,在一片模糊的血红中看到了少年的背影,看到了她的修瑾举着菜刀,那把菜刀是她无数次用于切菜切鱼切猪肉的菜刀,她多熟悉那把菜刀啊,她知道刀柄有着洗不掉的腥臭味,她知道刀刃因为常年的使用多了几个豁口。
而当此刻,当她遥遥望着那把沾了血的刀时,她又突然有些认不出菜刀原本的样子了。
彼时有一道光从窗棂射进来,照在刀身上,于是雪白的刀刃折射出一抹刺眼的白。
颜虹玉被白光闪到了眼睛,她忍不住眯起眼,接着就看到菜刀高高地举起,而后重重地落下。
咔哒,那是刀刃没入骨头的闷响。
她多熟悉这种声音呀,她曾经在昏暗狭小的厨房切排骨时,菜刀砍在猪骨身上也是一样的声响。
原来人和畜牲并没有什么分别。
眼前的白光越来越亮,好似化为刺眼的白火将她的修瑾包裹起来,她看到那些白火在虚空中摇曳,而后将一切吞噬殆尽,面前的少年松开握住菜刀的手,化为星点消散开来。
“不——”女人凄厉的叫声响起。
“滴——已成功抓取杀戮者——修改目击者记忆——记忆修改中——”
“滴——记忆修改完成——”
颜虹玉挣扎着爬起来,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可是当她再次站起身来时,面前的一切都变了样。
她的面前躺着三具尸体。
只见张国平后颈被人砍断,张建同的水果刀插进周修瑾的胸口,而周修瑾手里的菜刀斩断了张建同的脖颈。
好像那个变成星点消散的少年只存在于她的臆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