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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瑾并不清楚他第一眼看到姬清是什么感觉。都说赤子之心纯净如明镜,他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眸,好似看到了一个赤·裸的灵魂。
情感开始缓慢地回归,他在遇到姬清之前漫长的时光都是冷血无情的,记得有一次他到修仙界面做任务,一位大能看到了他,叹息道,原是修仙的好苗子,可惜入了魔。
入魔。
他投身于杀戮之道中,渐渐迷失了自己,没有感情,没有喜怒哀乐,那和杀人的魔又有什么区别。
有吗?好像是没有的。
他遥遥看着姬清,很迟钝地感知到了一种略显陌生的情感。
那种情感对太长时间没有感情的他来说,有些难以解读。有点甜,有点麻,一切都是未名的情绪,像是不知名的野花在荒芜的土地上摇曳。
保护被选中者,要如何保护呢?
他好像从来也没有守护过一个人,而对方看起来好像并不需要被保护。
姬清真的太出色了。和那些弱小鲁莽的新人相比,姬清出色得就像一只混在折耳猫中的狞猫。
姬清是修真之人,虽然处在灵气匮乏的末世位面,不能使用灵力,可是他的身体素质和反应速度都远远高于新人,甚至和资深者相媲美。
要知道资深者是经过主神空间的各种强化才有了今天的身体素质,而姬清在一开始的起点就远远超越了他人梦寐以求的终点。
周修瑾看着人群中的姬清,他那个时候和一堆新人被围困在百米高的楼顶,源源不断的丧尸往楼上爬,周修瑾思考着自己要怎么帮姬清脱困时,就听到人群中的一声惊呼。
他仰起头,看到那位身穿纯白道袍的少年一跃而起,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只白鹤翱翔于云海之中。
彼时日光大盛,他眯起眼睛,却觉得目之所及的一切都不抵那人耀眼的万分之一。
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心情,他掌握高空落地的技能是在经过二三十个任务世界之后的事情,天选者真的是让人嫉妒的纯正,然而他却嫉妒不起来。
心中那些慢慢冒出来的是温柔而热烈,真诚而喜悦的情绪,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种情绪到底是什么。
是礼赞。
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和赞颂,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个人,就觉得一切都无比美好。
好像沉沦在黑暗已久的人突然窥视到彩虹的存在,在很久之前,阳光对周修瑾来说都是奢侈,而他现在却见到了彩虹。
人呐,为什么总是贪恋自己没有的东西呢?
他不知道,他只是遥遥望着姬清。
没有任何灵力,姬清借了好几个力,凭借强大的身体素质安全落地。
周修瑾看到姬清茫然地站在街道上,看着对他来说陌生奇异的店铺,他走进一家服装店,换了一身现代的衣服,再拿刀将头发砍断。
剪头发时,少年的脸上浮现一抹孩子气的委屈,他抿了抿唇,眼睫微微下垂,那种近乎于撒娇的表情戳中了周修瑾的内心柔软的某一点。
周修瑾看着姬清飞快地融入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因为病毒污染的原因,食物并不多,再加上姬清对食物十分挑剔,他从小在无忧谷吃的就是灵食,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意吃劣质食品。
那样的娇气,那样的任性,那样的横行霸道,那样的傲骨铮铮。
周修瑾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看了姬清许久,然后用积分在主神空间兑换了一包饼干。
那天下着细雨,因为这个世界被污染,所以雨水都是灰色的。他撑着黑色的伞,慢慢走向姬清,他走得越近,心就跳得越厉害,当他近距离看着姬清时,突然有了一种目眩神迷的错觉。
坐在地上的少年投来询问的目光,周修瑾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什么冠冕堂皇的,看起来感人肺腑的话来,他可以在对方尚未强大的时候多来几次雪中送炭,也许这样就会打动对方。
可是胸口有一种鼓涨的情绪再漫延,又闷又酸,他突然想要落荒而逃,真是奇怪,哪怕和最凶恶的荒兽作战也从未胆怯的他,在这一刻,却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想,他不能这么做,他要做的是默默地守护,是帮对方铲除阴暗中的敌人,而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用可有可无的恩情来要挟对方。
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那他和当初那个卑劣的资深者又有什么不同呢,当**写在脸上时,所有的帮助只是假善。
他将伞往下倾斜,遮住自己的上半张脸,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睛。
在赤子之心的面前,一切丑恶都会纤毫毕现。
所以他不敢看对方,他默不作声地将饼干递到姬清面前,伞下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十指纤细,指尖圆润,像是沾了露水的百合花瓣。
周修瑾静默着看着那只手,看到如玉的指尖微微动了动,那并不是小动物的胆怯,而是小老虎收起利爪后踌躇的试探。
像是在考虑前方是怎样的陷阱,又像在思考诱饵值不值得他去冒险。
最后那只白净的手抓住了饼干的边缘,然后一把抓过了饼干,动作直截了当,干脆利落。
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好像也随着饼干一起被夺取。
“你是谁?”
他听到少年略带困惑的声音,心像是浸泡在梅子酒中,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将手收回,缓缓后退了一步。
我是谁?
那个一直悬浮的冰冷灵魂被困在躯壳中四处乱撞,好像要寻找逃离的途径。少年那句因为困惑显得有些柔软的询问缓缓渗入杀戮的囚笼中。
就像是火落于冰中。
那个冰冷的世界在一点一点地瓦解,他持着黑伞行走在灰色的雨中,无数冰冷而阴暗的东西顺着雨丝飘落在地。
藏在时间深处的记忆逐渐剥落身上的尘埃,闪现出晦暗不明的光芒。
他想起了过往的很多事情,想起他还在颜虹玉的身边时,他总是很敏感脆弱,他就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刺猬,缩在墙角,用背部的尖刺面对外界,将柔软的腹部紧贴在潮湿的地面。
因为他知道没有人可以保护他,知道没有人会倾听他的惶恐不安。
周修瑾想起他第一次和颜虹玉到张建同家时,那种懵懂的期待。这就是他以后的新家了吗?这就是他以后的新爸爸了吗?
说来也奇怪,明明他连颜虹玉的容貌都记不太清楚了,可是初到张家时那种好奇和小心翼翼的讨好依然记得那么清楚。
他一向是不爱笑的性格,可是那一天,他对着面前那个所谓的新爸爸,羞赧而胆怯地露出一个示好的微笑。
他又想起初到主神空间时,他被那位资深者帮助的事情。他看着那个人,看着对方眼眸上浮动着的**与丑恶的光,他好像从那双眼中看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希望那位资深者是一位好人,就像他曾经初到张家时,那样天真懵懂地以为对方是一位很好的人。
可是不是的。
心底有什么地方开始腐烂,散发出恶臭的气味,后来有一层冰覆盖在上面,把那些腐朽的东西冻结,他闻不到那些臭味,就自欺欺人地认为那些东西不见了。
但是不会的,那些污秽的东西一直都存在,混在寒冰中,若是他偶然敲下一块碎冰,用滚烫的血将那块薄冰融解,会闻到刺鼻的腥,作呕的血味。
他收起了伞,仰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眸浮现一丝茫然。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事情呢?这些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的,尘封于时光深处的往事,那个埋葬在内心深处的……软弱可欺的自己。
是的,软弱可欺。
这是他给那个自己的评价。谁都可以去欺负,因为他无法反抗。那个男孩那么小,因为营养不良瘦骨伶仃,被人欺负只能在心底暗暗地记恨着,在无数的夜晚辗转反侧,在昏暗的楼梯口张望着楼下的仇人,在浑身血污的女人面前无助地哭泣。
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觉得耻辱。他想要洗去那段经历,最好可以把那段经历当成脏衣服一样脱下,扔进垃圾桶里再也不见。
周修瑾对自己说,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没有人了,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他了。
可是为什么记忆里的那个笨蛋小孩还在哭泣呢?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连哭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能自己捂住自己的嘴巴,让泪水汹涌而去。
没有人会欺负我了。
可也没有人会爱我了。
那个笨蛋小孩抽噎道,他一个人踉跄得站起来,在黑暗的通道中拼命奔跑,伸出手想要抓住前面的事物,他绝望地喊道:“妈妈!”
天空中灰色的雨滴落在他的眉骨,顺着他的眼睫滑下,像是一滴迟来的泪。
被强制压抑的情绪不稳定地泛滥开来,像是久壅的水阀突然打开,于是所有的水流都喷溅而出。
他像是回到了那天,他成为了空间代行者,主神空间介绍他的权限,他的目光落在原世界那一栏,内心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他只是想要使用一下权限,所以只是随意地看到了颜虹玉的人生。
看到那个女人捧着沉重的遗照,嘴唇青白,被人揪着头发提了起来。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所以现在回想时,他可以记得她布满血丝的眼球,和那双眼眸中深深的绝望和死志。
他的眼睛已经干涸太久,就如同他干涸的情感之海。他的心口发疼,好像一把尖刀插进他的心头,在他连接着无数神经末梢的心脏搅动着。
周修瑾在荒凉的街道上伫立,而后缓缓跪在了湿冷的柏油路上。雨水顺着发尾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一滴晶莹的泪珠溅在水洼中,激起小小的涟漪。
那个会偷偷把方便面煮给他吃的妈妈,那个会哭着抱住他说对不起的妈妈,那个会攒钱给他买自行车的妈妈,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孩子,在漫长的年岁里都不曾想念过他的母亲,不曾照顾过他的母亲,不曾养老,不曾送终。
在绝望到让人窒息的悲痛中,这个冷血无情的杀戮者终于承认了他过去的灵魂。
在这之后,周修瑾比以前更沉默了一些,他总是静静地回忆,又或者是远远地看着天选者,像是一个窥视者在张望不属于他的彩虹。
只有看着姬清,他才不至于沉浸在莫大的悲痛中。他看着姬清飞速成长,看着姬清肆意妄为,看着姬清以无人能及的速度晋升成为空间代行者。
姬清成为空间代行者后,他的任务就到此终止了。
云海之上有一座新的浮空岛冒了出来,上面站在一位俊美清贵的青年。
他幻想着姬清的样子,想象着姬清的一颦一笑,一定会像骄傲的狞猫一样巡视着自己的地盘,然后突然感觉到无聊,于是小脸变成了气鼓鼓的包子。
周修瑾伸出手在虚空中描绘着姬清的五官,他的指尖微微颤抖,这是因为他完全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无法抑制那些汹涌而出的情绪。
想见他。
喜欢他。
我爱他。
他的灵魂碧波荡漾,他的灵魂寸草不生,源于灵魂的吸引是他念念不忘的原因。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原来在初见时那么复杂而刻骨的情绪是喜欢。
砰砰砰——
那颗心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次的心跳声都在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