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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总是弥漫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雾气那样浓,伸出手,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清。
也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杪冬只是埋着头,一直往前走。
实在觉得累了的时候就停下脚步,然后隐约听到身后有一些“啪”“啪”的,好像是什么东西炸开来的声音。
杪冬好奇地回过头,看见雾气渐渐消散了。
那些声音越来越近,也愈渐清晰,最后似乎就在头顶上绽开。
杪冬抬起头。
灿金的焰火绽开在夜空,随着炫丽的火光照亮天际,欢呼与喧闹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杪冬忽然想起来,现在是除夕夜。
对了,除夕夜。
再次转过身,熟悉的街景穿破浓雾,随着自己奔跑的步伐向远处延伸。
心脏砰咚砰咚地跳个不停,雀跃地想象着素为自己拉开房门的情景。
手边是不是少了点什么?红酒?香槟?还是丰盛的食材?
杪冬觉得自己应该停下来,先去商场买齐过节要用的东西,可是脚步却始终匆匆,一个劲地往前跑。
就好像懵懂中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正等在某个不知名的前方。
气喘吁吁地打开门,房间里却是漆黑一片。
轻纱般的窗帘静悄悄地拉在一边,落地窗外,相继盛开的烟花映亮天际的一瞬间,也映亮了她藏在沙发里,那张被艳妆遮盖住的脸。
杪冬上前一步,踢倒了扔了满地的酒瓶,发出砰隆隆的声音。
素抬起厚重的睫毛,露出她漂亮的眼。
漂亮的,干净的,写满恨意的眼。
“杪冬,”她说,“你猜我见到了谁?”
焰火绽放的声音响彻大地,欢快而纵情,杪冬却想转过身,不顾一切地逃跑。
“我见到了他的儿子,”她忽然勾起嘴角,露出恶意的微笑,“——当然,不是指你。”
想要不顾一切地逃跑,逃出这个房间,逃离这个世界。
但是不行,素还在这里。
“最大的那个,已经有二十岁了。杪冬你今年几岁?十七?还是十八?呵,总之,他出生得比你早。”
“最小的呢……听说才刚出生,已经被送到意大利好好保护起来了,哎呀,与那孩子比起来,杪冬你真是可怜地不得了……”
她卧在沙发里细细地欣赏着自己的指甲,那样纤长美丽的指甲,在焰火的光芒闪烁而过的刹那,撕裂出支离破碎的味道。
“杪冬,”她说,“原来你——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就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困在心中的野兽挣脱了牢笼,朝整个世界疯狂而绝望地怒吼。
会变成恶魔的。
什么时候……谁人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已经变成了恶魔。
“他骗了我多久?骗了我多久?你根本就不是他唯一的孩子,你根本就一点用处都没有!”
酒瓶碎开的声音惊心动魄,她死死瞪着杪冬,布满血丝的双眼红如鬼魅。
“你一点用都没有,一点价值都没有,我为什么还要去找你!?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把你养大!?”
“为什么你要活着?为什么不在我找你之前就死掉!?”
“姐姐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跟着她一起死掉!?”
指甲深深地陷进沙发,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的目光迷离了焦距,愤怒的嘶喊也变成了自语般的喃喃。
“还给我……”她说,“杪冬,把浪费在你身上的青春还给我……”
还记得以前,小咪快死的时候……
对了,小咪,记得小咪吗?就是素藏在向日葵院子里的那只黑猫。
小咪在临死前离家出走了,我找了好久,才在街角找到它的尸体。
我问素,为什么它要离家出走?素想了想,回答说大概是不愿意让喜欢的人看见自己难过的样子吧。
我觉得小咪很伟大。
然后也在心里下了个决定,如果哪天我很难过很难过了,一定也要悄悄地藏起来,不让素看到!
睁开眼的时候,正好是黄昏。
对着床的墙上有一扇小窗,窗户半开着,一眼就能看到红霞涌动的天空,炫丽的夕阳。
“你醒了吗?”守在床边的顺帝感觉到少年的动作,凑过身去问,“感觉怎么样?”
杪冬眼里依旧沉淀着迷离不清的茫然,他举起手,将五指撑开在自己眼前,神色恍惚地说:“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顺帝轻轻地“嗯”了一声,又用略微沙哑的嗓音低声问:“梦见些什么?”
光晕被五指割开,透过指缝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杪冬开口说:“有人告诉我,爱不是无偿的。”
手指微微转动,光线也跟着倾斜,钩织出形状诡异的暗影。
“如果我无法付出相应的回报,那么……她就不会再爱我……”
杪冬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床边那个男人憔悴的面容。
他问:“所以父皇说爱我,是想要我付出怎样的回报呢?”
顺帝伸出手,抓住少年举在半空中的手指,放在自己唇边,一根一根,如对待易碎的珍宝般轻柔地吻过去。
“我要杪冬好好地活下去。”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可是肌肉却已经僵硬了,那笑容看起来如此苦涩。
“……有点出乎意料……”杪冬愣愣地说。
他又满眼茫然地看了那人一会儿,然后沉默地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外面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小太监端着药碗走进来,顺帝扶着杪冬坐起身,接过冒着热气的汤药。
白瓷勺小心搅动着浓稠的棕黑色药汁,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苦涩味道。顺帝用舌尖试了试温度,把汤勺递到杪冬嘴边。
杪冬定定地看着那人满布血丝的双眼,最终还是将“我不想喝”和“我自己来”连同苦涩的液体咽进喉咙里。
“流筠来过了。”快要喂完的时候,顺帝忽然开口说。
杪冬顿了顿,低垂着头没有答话。
“他留下几个药方,赶着去找他师傅过来。”
顺帝尽力让自己的语调平静下来,可是拿着勺子的手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杪冬,”他涩哑了嗓音,“你为什么要服用寒岁?”
杪冬沉默良久。
“因为我不想承受太多痛苦。”最终,他这样回答。
“小骗子,”顺帝放下药碗,看向他的眼睛,“流筠给你的三颗枻草丸,你根本就没有全部服掉。”
杪冬避开他的眼,没有作答。
“你为什么不吃掉枻草丸?明知寒岁是和千丝凝不相上下的毒,还用它来压制病情,你知不知道……”他忽然梗了喉咙,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杪冬沉默了一会儿,道:“因为那时候,子昱中了毒。”
顺帝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说:“可是你也中了毒。”
窗外的红霞依然在浮动,缓慢的,轻柔的,藏着一种温馨幸福的感觉。
杪冬看了半天,缓缓开口道: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子昱和我,究竟是谁更重要呢?”
“如果只能选择一个的话,母后她,会更希望谁能活下来?”
暖暖的云霞慢慢变换着形状,淡淡的霞光,会让人想起那些遥远的,不知被遗忘在哪个黄昏里的歌谣。
“然后,就会觉得沮丧起来,也提不起精神。”
杪冬微微眯起眼,面上却找不到一丝难过。
“所以,”他的声音低低柔柔,就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重担,语调里有着无法错认的轻松,“最后一颗枻草丸,我给了甫子昱。”
“我会选择杪冬的,”沉默了良久,顺帝低声说,“我会选择杪冬。”
杪冬楞了一下,然后从唇边绽开一个小小的笑容。
“父皇这样说,我觉得有些高兴,”他的眼睛弯弯的,揉进了橙色的霞光,亮如星屑,“但是父皇一开始就选择了子昱了,所以,这个答案不作数。”
顺帝猛然抬起头,张张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杪冬依旧轻轻笑着,甚至是带着愉悦在说:“我已经等了很久,所以就算现在死掉,也不会觉得有多痛苦。”
大约是刚说完这句话,那个男人就红了眼眶。
真是不可思议。
谁能想象吗?从来是高高在上,从容不迫,不会为任何事物牵动情绪的帝王,居然也会露出这般脆弱的表情。
杪冬慢慢地敛去了笑容,任由顺帝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
隔着衣帛,也能感觉到他承载着无以言诉的哀痛的心跳。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
“杪冬,你不会死的。”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不会死的,马上就能好起来,不会有事的……”
——仿佛说的次数多了,谎言就能变成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