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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我与林放、六师弟等人在驿站与他送别。
相处已多日,早是肝胆相照,此时无声胜有声。裘安帛巾束发,一身青衣,清逸朗然朝林放一拱手:“文璇,荆州之行,裘安将铭记于心。大丈夫在世,能够为国杀敌,当真比那勾心斗角的日子快意许多!日后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林放点点头道:“裘兄言重了。此次,你出了许多力,真真正正是江东武林的表率!裘兄,一路保重。”
听说刺史大人此次召我们去武昌,是为了帮助荆州大军练兵,不急在一时。我身上又有伤,于是往武昌的路,我们便慢慢行着。
行了一二日,裘安却有下属来报,广州有些动乱,需要他回去处理。自这次相见以来,我们不是忙于赶路,就是忙于打仗,我与他相处并不多。他依然一副清俊温秀模样,这些日子面对我处之泰然,全无半点动情。这样的相处,让我很自在。
裘安又依次与我六师弟、罗武六兄弟、其他几个护卫道别。最后,站到我面前,清澈双眸温和亲切的看着我。
“裘安,祝愿你称心如意、雄霸广州!”我朗声道。
可是日盼夜盼,也未收到温宥的来信。
兴许他给我的信,在战乱中遗失了。
唉,害我白白蠢蠢欲动了数日。
所以,沔阳解围后,我第一件事,就是给温宥和家中各写了一封信。
给家中的信,寥寥数笔,附带上皇帝赏赐一对金元宝,嘱咐家人收好,将来是我的嫁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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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我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朝廷的各色封赏也下来了,除了给我们赏了许多金银,也给沈胭脂、裘安、霍扬、三师兄等人封赏。皇帝另有口谕——尽快将杜增斩草除根。
探子传来消息:杜增退守魏兴城,他重伤,却无生命之忧。林放与宣恺一合计,当机立断,命三师兄、霍扬两人,率十人潜入魏兴,伺机刺杀,以绝后患。其余人留在沔阳城。
过了七八日,我已能勉强下床行走,沈胭脂却才刚刚醒过来。
在广州,我也曾被霍扬那孽徒打得半死,可跟沔阳之战不一样。广州时,我并没想到自己会死;可在沔阳,被那金箭逼得跳入赵军中时,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给温宥的信就不一样了。
熟悉而陌生的相思之情,又涌上心头。卧床养伤期间,我又开始将我俩各种定情信物铺了满床,心潮澎湃。
把这些日子的经历都细细说与他听,初入军营时被军士们崇拜的得意,被林放严厉喝斥时的可怜,跳下城楼时的绝望,醒来时对林放霸道要求的不满,还有,对他的思念。
“我大约五六日后在武昌太守府落脚,你给我的信,一定能收到。”结尾处,我这么写道。
过了几日,却有信到。
在荆州境内“考察民情”的刺史大人终于回到了武昌。
他低头看着我,露出笑容:“还是清泓知道我要什么。”
我有些无语,裘安,其实我不过说客套话啊!
“我送你的簪子呢?”他语气很认真的道。
“噢,在这里,在这里!小蓝!”我转身,从小蓝身上包袱掏阿掏,终于在一堆流苏、剑谱、衣服中,找到了那簪子。
他朝我伸出手。咦,难道他要我还给他?也好!我放到他掌心。
忽觉有些异样的视线,我偏头一看,发现林放等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我俩。不会,误会什么吧……
“啊!”我低低惊道。落入一个陌生的柔软怀抱。
“不要动,就一下。”裘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从来没想到过,裘安这样温良的一个人,居然会伸手……抱我……
“这是生死相依的朋友的拥抱。”他说,正要挣扎的我愣住了。裘安……
他双手轻轻环住我的背,他的头搁在我肩膀上,高大的身子微倾着。温宥的怀抱时坚定温热的、林放的怀抱是柔软冰凉的、霍扬的怀抱是冷硬的。而裘安的怀抱,是温柔的。
“以后,这簪子记得要带着。”他喃喃道,“就当做,是兄长的礼物吧!”我感觉到头发一动,冰凉的簪子传来些许寒意。
他放开我,低头看着我,似是仔细端详。我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甚至不敢抬头看其他人的眼光,只能死死盯着裘安胸前的袍子。我只能听到,小蓝那个没城府的家伙,忽然变得粗促的呼吸声。
“清泓,我这次回广州,便要娶亲了。”他又道。
“啊?”我惊讶抬头,“那……恭喜了……”
他点点头:“对方是太守之女,贤淑端丽。大家都说,十分适合我。”
“……”
“但是清泓,你要记得我说过的话,无论何时,不要忘了,我在广州,是你们的后盾。记得要来广州看我,还有你嫂子!”
他翻身上马:“各位,告辞!”
“告辞!”大家齐声应道。
十余骑绝尘而去,留下怅然的众人和窘迫的我。小蓝站在我身后,喃喃道:“小姐,其实裘少爷真不错,你不考虑吗?”
我又羞又怒看她一眼,她吓得噤声。在场的哪个不是功力深厚,定被他们听去了!我转头看去,只见那几个护卫都是面上含笑,目光温煦。六师弟自不必说了,朝我挤眉弄眼,目光戏谑!只有林放依然有城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淡淡道:“上路吧。”
还是盟主好!
我策马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以躲开六师弟、小蓝等人的戏谑。
又想起那簪子还在头上,这么戴着,似有些不妥。便要伸手拿下。手刚触到那冰凉的簪子,却听一旁林放轻轻的道:“戴着吧。”
我有些惊讶的转头看着他,他慢慢道:“就当是,给裘安一个念想罢。”
我放下手,心里忽然有些酸。
裘安,我知道你很好,可是,我已经有温宥了。我跟他彼此承诺了一生,他马上要去我战家提亲了。他的情,他的温柔,他的固执,我不能辜负。
或许,对裘安来说,与地方官的女儿联姻,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这夜,便在镇上唯一一间客栈投宿。
却碰到了两个怪人。一踏入客栈一楼饭厅,我们便都注意到他俩。
话说我勉强也算个老江湖了,见过各种江湖浪人、武林侠客。可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怪人。他们不是奇装异服,也不是恶心可怖。他们只是衣冠楚楚、动作粗鲁,一看到我们,就两眼冒光。
很明显,是冲我们来的。
他俩做寻常武士打扮,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十四五岁。两人俱是浓眉大眼,肩宽体阔,长得还不赖。尤其年纪小的那个,颇为俊朗冷漠,跟温宥气质倒有几分相似。
哎,温宥啊温宥,其实不是面前这怪人似温宥,是我自己想温宥罢了。
林放才是真淡定,面不改色吩咐我们入座,跟小二吩咐房间、晚饭、热水等等。那两人大刺刺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都有些坐不住了,只是林放处之泰然,我们也不好发作。
我们坐得住,对方就坐不住了。我们吃完饭正要上楼歇息,那两个怪人走了过来。
“林盟主,战护法,久仰!”那三十岁的男子哈哈笑道。
林放颔首道:“未知二位英雄大名?”
“哈哈,我叫刘光,这是我的侄子刘恪。”那男子一拱手,拽着他侄子,大刺刺在我们桌边坐下。
林放微微一笑:“倒不知辽东还有姓刘的英雄。”
刘光呆了呆,似乎有些吃惊也有些害羞,紧盯着林放:“林盟主……你好眼力。”
他们是辽东人?跑到荆州做什么?
刘光盯着林放看,似乎想在他脸上找到什么答案。
一旁他的侄子刘恪,目光炯炯,好奇的看着我们,看到我时,停留许久。见他一双虎目一直瞪着我,我也不甘示弱的回瞪他。两人互瞪了半天,哎,好累!
两人坐下来一炷香时间,刘光还是一副好奇状态,一直看着林放、我和其他人,几番欲言又止。
就算这两个辽东人很特别,我也有些不耐烦了。
林放淡淡看我一眼:“清泓,吃完就叫大家上楼休息吧。”
“是!”我们诸人站起身。
“哎!等等!”刘光这才急了,伸手想要抓住林放的袖子,却被旁边一个护卫格开。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可怜兮兮的道:“我是来给你们报信的!林盟主!你让他们下去,我要单独跟你说!”
林放眉一挑:“清泓,带两个护卫,跟我们一起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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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叔侄与我们四人一起上楼。我现下伤未痊愈,便让那两护卫一前一后护着林放,我则走在最后。那刘恪也慢吞吞的走在我旁边。
“战护法,听说你的剑法出神入化,能不能与我比试?”刘恪双目满含期待。
我呆了呆——这热切的目光——他好像一只被圈养的小老虎啊!
“你是哪门哪派?”我看着他与我差不多的身高,小小年纪,还想跟我比试?好不夸张的说,我这个年纪,武功修为能赶上我的还是不不多——毕竟温宥和我这样的武学奇才并非遍地都是,更何况辽东那种不毛之地!
“我……我算少林派吧!”小刘恪想了想道。
我惊讶:“小师父,没看到你还是个出家人!”
他呆了呆,忙道:“不、不是!是我家教我功夫人是中原少林派,我其实并未正式拜师,不算出家……”
我打断他的话:“小师父,你长得这么俊,出家真是可惜了!”
他咬咬牙,抿着嘴,鄙视的看我一眼。
我一下子呆了,痴痴看着他。
直到走入林放的房间,大家都坐下,我还是看着他——方才他那鄙视的一眼,真的,很像温宥经常看我的眼神啊!
如此细细看来,他的长相、气质,与温宥真有几分相似!同样的俊眉挺秀,同样的坚毅朗逸。只是温宥比刘恪,更加沉稳似铁、温柔如水……
我脑海里忽然闪过许久以前,我与他在秦淮河械斗,落入水中。他浑身湿漉漉,柔软的黑发贴着他英俊的脸,他抚着我的唇,闷闷地道:“你才涂了胭脂!”
还有许久许久以前,我第一次遇见他,他一掌抓住我的胸,初入武林武功卓绝的他,竟然瞬间呆住了,被我一脚踢下屋顶……
还有……
慢着,对面的温宥怎么一副要杀人的目光看着我?
“清泓……”一道冰凉如水的声音响起,仿佛往我耳朵里塞了两块冰雪,彻底惊醒了我的思绪——对了,这不是建康,对面的不是温宥是刘恪,我现在林放的房间……
我偏过视线,正见林放探寻的目光看着我。
再转头,只见刘光也不明所以的看着我,而刘恪则已被我看得满脸通红,嘴紧紧的抿着,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的一突,似要破胸而出——他那眼神,极似那日,被两个道士所制、衣不遮体的温宥那时的眼神啊……
脑中又不似控制的想起,我俩定情那日,他将我压在床上,身下的炽热硬物——那几乎是我俩最亲近的时刻了……
不,不能再想了!
我咬着牙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对林放道:“盟主,何事?”
林放抬眸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刘恪,慢慢笑了出来:“清泓,刘大侠说:杜增已秘密向朝廷和武林都放出话来,他必报沔阳之仇。若是谁将我二人活捉交给他,他便退兵江北,今生不踏入大晋一步。”
经此一役,荆州三万兵力折损了两万,二十四卫死了四人,重伤六人,裘安等人所率高手也折损大半。然而沔阳之围已解。消失了数日的宣恺将军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忙不迭写奏折请功,我们也懒得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