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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日料店之前,卓远忽然想起了什么,从皮包里又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给文珂:“哦对,这个……”
他顿了顿,解释道:“你的app提案我之前拿去公司让项目组评估过,觉得还是不太行,所以就先拿回来了。”
文珂接了过来翻开那熟悉的棕色文件夹,第一页是他自己做的设计,不像一般的报告那么严肃,而是设计成手机app的开屏画面,居中是app的名字——末段爱情。
文件夹侧边的透明档案袋里放着他拷好文件的u盘,他虽然准备好了pdf,但是为了方便卓远翻阅,还是打印出了硬件,只是感觉几乎好像没有动过。
他看了一会儿文件夹,然后抬起头淡淡扫了一眼卓远:“卓远,其实你根本没给项目看过吧。”
“你说什么?”卓远楞了一下,马上双手抱在胸前,露出防御性的不快神色。
文珂没有回答卓远的问题,而是站了起来:“午餐就不吃了,我约了人。”
他甚至没有说一声“再见”,只是面色平静地从文件夹里揭下一片黄色的便利贴贴在了卓远面前的菜单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了包厢。
卓远茫然地看着文珂的背影,这会儿才想起来伸出手拿起面前的便利贴,只见上面是文珂清秀漂亮的字迹:
卓远,Pdf第八页和第十八页的内容我不太确定,你拿给项目组前帮我过一遍吧。Ps.你这几天犯胃病,要多喝温和的热饮,记得吃药。
卓远这才忽然之间想起来——
文珂把文件夹给他时,曾经叮嘱过他几遍一定要先看一遍再给项目组,因为他也是第一次做app的提案,怕出什么错。
怪不得文珂刚打开文件夹扫了一眼,就能看出他根本没转交给项目组,原来贴在第一页的便利贴都没有摘下去。
卓远心里霍地一紧,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手段和伎俩在文珂面前有点无所遁形的意思。
文珂这边出了日料店之后还是先给韩江阙发了条信息,刚才卓远说韩江阙去找过麻烦,他多少有点担心,所以赶忙问问韩江阙有没有事。
韩江阙回得很快:我没事。文珂,我想见你。
文珂握着手机看了半天,握得手指都有点麻了,还是没有回复。
他觉得紧张,又十分别扭。
面对着卓远的时候他可以很镇静,可是韩江阙哪怕只发几个字的信息过来,他的内心都会陷入一场莫名其妙的战场中。
韩江阙太直接了,哪怕只是透过一条信息,文珂也几乎能看到那双漆黑专注的眼睛。
在他面前几乎没有成年人为彼此留的暧昧模糊的余地,自然也就让人无从斡旋。
在文珂迟疑着的时候,韩江阙又接连发了两条过来:
你还住在海澜轩吗?
文珂,我有事想跟你说。
手机嗡嗡地震动着,文珂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此时的执拗和焦急,他忍不住想,韩江阙要说什么呢?
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有一瞬间感觉有些恍惚。
过了好久,文珂终于还是慢慢地打出了回复:我搬出来了,现在住在世嘉。
……
文珂倒也不是敷衍卓远,下午他的确约了许嘉乐一起收拾世嘉的房子,这段信息素羸弱期,许嘉乐也会暂时住在他这儿。
世嘉这套房子多年前买的时候价钱就很实惠,现在地段更繁荣之后,房价比之前飙升了百分之三四十。
文珂之前一直把这套房子租给一个Beta女白领,他是难得的好房东,租客有什么事他都尽量赶到,定期粉刷墙壁大清扫也是包办。这样的关系下,女白领长住了近两年,直到嫁人了才决定搬出去。
文珂之前就在抽时间把整套房子重新精装,本来是打算提一提租金重新租出去,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先要用上了。
他请了家政公司做彻底的大扫除,等家政人员离开之后,文珂才和许嘉乐一起又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了一遍。
活不繁重,但是倒也挺辛苦。
除了衣服和一些日用品之外,文珂没带太多东西过来,也幸好之前就在翻修世嘉的房子,家居什么的都是新的,不至于住得局促。
不过各种资料和书籍倒是挺多的,许嘉乐帮文珂分了类规整到书架上,顺便问了句:“你那个约会app弄得怎么样了?”
“嗯,就陆陆续续一直在弄,但是现在应该……”
文珂有点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含糊了下去。
他之前在找资料和筹备的时候,没少去烦许嘉乐。
对于手上做的事情,文珂一贯都很认真,但同样也是因为认真,被卓远那样敷衍糊弄,的确也感到格外难受。
许嘉乐并不追问,只是意领神会地说:“没事,人生充满挫败,也不差这一件。”
文珂听了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收拾到了傍晚,许嘉乐整个人瘫在客卧刚换好的床单上,说:“赶紧请我吃饭,文珂,都剥削我一天了——”
“行。”文珂点了点头,问道:“外卖还是出去吃?”
“外卖吧,懒。”
或许老天也配合着许嘉乐的懒病,就在这时下起了暴雨,于是文珂点了一大堆烧烤和一提冰啤酒,两个人坐在刚收拾好的餐厅里一起吃饭。
许嘉乐给文珂也开了一罐,其实文珂平时基本不饮酒,可是今天却忽然有了喝一点的心情。
“致……致北岛吧。”许嘉乐和他碰了碰易拉罐,想了一会儿敬酒词,然后终于懒懒地说:“因为他写下传世名句: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真的是又奇怪又丧气的敬酒词。
可文珂却莫名地很想笑,于是也说:“致北岛。”
他没有一饮而尽的魄力,就只喝了半罐。
许嘉乐一直都是个怪人。
他相貌英俊,出身优渥,理应是最自信夺目的那种Alpha,可是他却真的很丧、很懒。
文珂记得高中大家写命题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许嘉乐写:我不想赚很多钱,也不想拥有很多权力。我没有梦想,也不喜欢为人生做规划。
在那个志向远大的年纪,许嘉乐是个怪胎,但也出奇的好笑。
直到如今,许嘉乐还有几个常说出口的句子,一个是:希望我爸爸没有花完我爷爷留下来的钱,这样我就不用努力了。
第二个是:不要战斗,让别人赢去吧,这句话甚至是英文版的,原话是Don’tfight,letotherswin.
文珂总是想,许嘉乐也太好笑了吧。
这么多年,每次想到许嘉乐,他无论有多难过,都会有点想笑。
笑完了之后,又觉得有点沧桑,因为年纪渐长,便觉得许嘉乐好像有他自己的道理。
可是也说不上是命运眷顾,还是许嘉乐个人实在是很聪明,他后来考到了美国读人类学,一路读到博士,专攻AO之间的情感联系。
他在美国和一个本科同班的美丽Omega结婚,一切都顺风顺水,直到几年后,他们因为感情不和离婚,为争夺孩子而打起了官司。
文珂那会儿和他通过几通电话,许嘉乐依旧是丧丧的,因此显得离婚这件事也很稀松平常,好像就是丧丧的人生中一件丧丧的小事。
不过大概离婚对许嘉乐还是有那么一点打击,他暂停了自己在本校做助教的计划,而是选择了回国一段时间。
但是因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时候学会了不太深究彼此的痛处。
就像文珂离婚了,也只是简单地告诉许嘉乐一声,太过仔细的事,他也没有说过。
大落地窗被大暴雨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可是屋里却很温暖,充满着烤肉和啤酒交织的香气,让人觉得有一点点的困。
但这困又很舒服,不是真的想睡觉,而是来自于一种慵懒的放松。
许嘉乐点了根烟,细细长长的,他说这是女性香烟,所以比较淡。
文珂问:“你在国外抽女性烟吗?”
“是啊。”许嘉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文珂忽然也从烟盒里拿了一根出来:“我也试试。”
许嘉乐挑了挑眉毛,手伸过去给文珂打了火。
真的很淡,可是文珂却抽一口呛一口。
“许嘉乐,我有点想把腺体摘除。”
他眯着眼睛,半开玩笑地说。
许嘉乐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文珂有些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吊灯:“不想做Omega了吧。”
“为什么?”
许嘉乐又问了一句。
“因为不想被标记,”文珂喃喃地说:“也不想……发情。不想发情,如果再也不用发情就好了。”
他反复重复着末尾这几个字,像是醉了的呓语一般。
“发情不好吗?”许嘉乐问道:“文珂,我是学这个的,理论上来讲,如果一个Alpha的能够享受的顶峰性高潮快感是7,那么相对的,一个Omega可以享受的顶峰是10。人类六性,唯一能享受到最极致快感的就是发情期的Omega。你觉得这不好吗?”
“你不明白……”烟雾缭绕间,文珂的眼角被呛得微微有些发红:“许嘉乐,你不明白,在卓远面前发情有多么恐怖……”
他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把红通通的脸埋进曲起的膝盖间,发出的声音近乎是哽咽:“那么需要一个人,依赖一个人,可是他看着我时,眼神……眼神就好像,觉得我很可笑——像看小丑一样看着我,然后问我:‘文珂,你很想要吗?你看起来很可怜啊。你求我吧?’太羞耻了,明明感觉被侮辱了,可是还是要求他,因为生理需求把我掌控了,就像溺水,不努力挣扎,就会死的……”
文珂把烟狠狠地摁熄在烟灰缸里。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段婚姻给他的最致命的打击,那些最隐秘的痛楚,他像是紧闭的蚌一样把最粗糙的砂石关在自己的肉身里,可是今天,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我没什么味道,许嘉乐……”
他眼睛红红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我太差了,我发情时黏着卓远,可卓远根本不会被吸引,他问我:为什么你一点香味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能去摸他,可是很难堪,发情的时候,却意识到自己在alpha的眼中半点也不吸引人,半点也不可爱。只有淫荡、只有淫荡,太难堪了……许嘉乐,六年下来,我没有自信了,我宁可打抑制剂,也不想再在发情期面对这一个Alpha审视的眼光,我真的觉得我不想再做Omega,太无力了,在面对这种生理需求时,Omega是永远的弱者。”
“我明白。”许嘉乐身子前探,灯光下,他浅褐色的眼睛很温和,也带着一种隐约的伤感:“文珂,我明白的。你知道靳楚和我离婚时,他的理由是什么吗?”
“不知道。”文珂摇摇头。
“Omega的欲望都集中在发情期,可是平时几乎很难被挑动,这是生理特征,我也很清楚这一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们契合度有近百分之九十,这是天作之合,床上也一直很和谐。但是有一天,靳楚度过发情期之后,忽然跟我说,他觉得很空虚。”
“我有点惊讶,问他为什么。他说,感觉做爱也只是因为发情而已,除去生理需要,他并不想和我亲热。然后他问我,如果只是契合度高的生殖腔需要我,而不是他的心想要我,那是不是代表,我们其实没什么爱情?”
许嘉乐很平静:“文珂,那一瞬间,我觉得很伤心,这好像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伤心的情绪。我一直都知道我自己爱靳楚,因为Alpha没有发情期,我一直想要他,这个判断是明确的。可是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Omega会丧失自己对感情的判断,因为发情是刚需,时间久了,他分不清是生理需要、还是情感需要。而我也没有办法。”
“所以后来他坚决地和我离婚了。你知道的,靳楚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决定的事,很少会改变。我失去他了,因为一些我自己都没办法掌控的理由。”
许嘉乐说到这里,像是平常那样丧丧地耸了耸肩:“你看,Alpha也有奇怪的难处。每个人都有——”
“做人……其实本来就是很可怜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