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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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珂闷闷不乐地光着屁股钻进被子里,他背过身不理韩江阙,拳也不打了。

韩江阙不由楞了一下,他这才从打架的兴奋中渐渐回过神来,感觉好像有一丝不对,于是低头把拳击手套扔在一边。

“文珂。”他从后面掀起被子,小心翼翼地拱进了被窝。

文珂还是不肯吭声。

“小珂,打疼了吗?”韩江阙问道。

“……”

文珂又沉默了两秒钟,直到韩江阙把带着热乎乎鼻息的脸凑了过来,终于还是绷不住了。

他转过身,把自己团进了韩江阙的怀里,小声地说:“一点点。”

其实并不疼,只是有那么一点小委屈,因为觉得自己大概是第一个——本来只是想在床上撒个娇,却被自己的Alpha认真戴着拳击手套捶屁股的Omega。

韩江阙把手探了下去,揉了揉文珂的屁股。

只有这样亲密地抱着比记忆中要娇小很多的Omega的时候,他好像才会被再次提醒——

文珂已经是不同的性别了。

Omega是很柔软很脆弱的性别,他不能再像高中时那样肆无忌惮地欺负文珂了。于是这才如梦初醒,然后才很迟钝地反应过来要去呵护。

他凑过去,安抚似的吻了一下文珂的脸蛋,笨拙地哄道:“让我摸摸,还疼不疼?”

韩江阙知道自己不太成熟,有时候这样的认知会让他觉得很紧张。

成熟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生命阶段;

可对他来说却恰恰相反,他好像必须要很努力、很缓慢地去习得成熟的意涵。

因为领悟的过程是后天的,所以要不断练习——

练习去做一个成熟的Alpha。

“小珂,你信息素的味道好像变浓了。”

“啊?不、不会吧……?”文珂有点迷茫。

从分化以来,他一直都是个E级的Omega,也习惯了像是无性人一样的日常,在非发情期的时候,即使是这样近的距离,味道也应该微弱得近乎没有。但是S级的Alpha对于信息素的敏感非同一般,很少会对信息素的强弱判断失误。

“真的。”

韩江阙像是只大型的犬科动物,用温热的鼻子很认真地嗅了嗅文珂的后颈。

对于S级的Alpha来说,那样的味道仍然很弱,可是却可以感觉到从本来微乎其微的青草味道,变得浓郁了一些,他肯定地说:“你更香了。”

“我……其实只是因为你喜欢我吧。”

文珂有些害羞,他扭过头也想要闻一下自己,却因为这个动作露出后颈,而忽然被韩江阙猛地压着含住了敏感脆弱的腺体。

“啊!别……”他不由惊慌地叫了一声。

韩江阙眯起眼睛,他当然能感觉到文珂的紧张,但是仍然时而狠狠吮吸,时而又用齿间抵上去。

文珂在他的身下微微颤抖着,又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臂,很微弱地表示着自己的抗拒。

真的很想咬下去。

这种生理冲动强烈得远超射精,标记是一个Alpha性欲和占有欲的完美结合。

可是他不能跟着本能行事,因为文珂不愿意让他标记。

韩江阙最终还是松开了文珂,他像是掩饰刚才的冲动一样,轻轻地舔了一下文珂的脖颈,然后低声说道:“小珂,APP的事,不要太担心投资的事。我拿下金腰带之后,主办方会给我一百万奖金,再加上一些其他组织方杂七杂八的奖金,一共也能有二三百万,你拿去先做前期开发。”

他这番话说得很流畅,显然这套方案之前就已经仔细地考虑过。

文珂不由愣住了,他这才想起来把自己那只拳套给摘下去放到一边,然后用手捧起韩江阙的脸蛋,有些忧虑地问:“韩江阙,你是为了给我挣钱才这么拼命地打比赛的吗?”

韩江阙漆黑的眼睛望着文珂,他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那一瞬间,心跳好像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而加快了一些,踌躇片刻,终于轻声说:“我想照顾你,文珂。”

如果再诚实一点,他希望文珂能看到……他长大了,他是可以被依靠的。

当年没做到的事,他现在终于能做到了。

可是面前温柔的Omega的神情却渐渐变得凝重,认真地说:“不要这样。”

“拳击真的太危险了,韩江阙,如果是你自己打心底喜欢,我、我就算再担心,也一定愿意支持你。可是如果你是为了给我赚钱才去打……我绝对不会赞同。我知道我现在状况看起来不好,但是我手里还有点钱,哪怕最后付小羽还是对我的提案不感兴趣,我手里也有资金可以先投入开发,到时候一边开发再一边找关系拉投资,顶多也就是把积蓄都赔进去,即使是那样,我也还有房子、有车,我没那么糟糕到那个程度——如果你为了我受伤,我、我会很伤心。”

“我……”韩江阙张口想要解释。

但却被焦急的文珂不自觉地打断,他的语气因为担心已经近乎严厉:“我知道你是想帮我,找付小羽也好、打拳赚钱也好,你都是为了帮我,但是真的不用。我们才刚刚在一起,韩江阙……我、我不想随便拿你这么多的钱,而且我也不想……再欠别人那么多的人情了。”

他说到最后时,语声已经微微颤抖,却没注意到面前Alpha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明明文珂仍然抚摸着他的脸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韩江阙却感觉在那一瞬间,他好像又变得离文珂很远很远。

远得,就像是十六岁那年,那个永远联络不到文珂的闷热夏天。

他深沉地盯着文珂,压抑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是你让卓远帮你了。”

忽然之间从韩江阙口中听到那个名字,文珂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韩江阙没有就此停下,他似乎终于将耿耿于怀的事显露出来,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你明明可以让卓远帮你。文珂,你也可以接受卓远的钱——不是吗?”

文珂的脸一下子白了。

韩江阙的话,忽然之间让他意识到,面前这个Alpha从来没有释怀过他和卓远在一起过的事,他从前几天虚幻得像是梦一样的浓情蜜意中骤然被冷水泼醒。

那一瞬间的心情,除了伤心之外,更多的竟然好像是恐惧。

他知道韩江阙想要伤害他有多么容易,从十年前那次拿到体检报告时韩江阙直白的嫌恶,曾经让他整晚整晚痛苦得无法入眠,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现在,他在重逢之后再一次感觉到了类似的害怕——

像是明明已经溺水,却不敢伸手去抓住面前这个人。

“韩江阙……”

文珂像是瑟缩的小老鼠一样,他明明感觉心口都在刺痛,但是踌躇良久,最终只是小声说:“我、我……我去洗个澡,行吗?”

他不敢等韩江阙的回应,而是从被子里钻了出去,他还光着屁股,只能狼狈地先匆匆提上刚才被韩江阙打闹时被扒下去的裤子,然后才向浴室走去。

被最心爱的人伤到了,但仍然觉得自己某种程度上是罪有应得的,所以只能这样窝囊地逃走,想到这一点,只会更难过。

韩江阙看着文珂的背影,熟悉的沮丧和绝望再次笼罩了他。

他知道温柔的Omega伤心了,可是他却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他戳痛了文珂的伤口,也再次戳痛了自己。

只是因为刚刚那一瞬间,他忽然再次想起来了那件事——

他的记忆力一直很差,有时候情绪处于长期的动荡时,又会更恶化。

文珂离开的那个夏天,他对很多事的记忆都断断续续,就像是卡带的劣质影碟,反复地播放着几个模糊又带着杂音的片段。

但是那天的事,忽然之间又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文珂退学后的几天后,满身是汗的他因为再次打架和旷课而被罚站在教师休息室外的走廊。

老旧的木门散发着腐朽的味道,每当有人走进去,会发出嘎吱一声难听的响动,伴随着沉重的皮鞋声,一个老师开门走了进去,也就是那一个瞬间,他听到隔壁班的老师之间窃窃私语着那个消息——

“那孩子太可怜了……”

“是啊,单亲家庭,唯一能挣钱的妈妈得了癌症,听说房也不值钱很难脱手,差点就因为掏不出钱被赶出医院了。”

“嗯,本来好像学校也是打算帮他募捐的,但后来听说他交的那个有钱的男朋友,就之前他在AB班认识的那个卓远——说是要帮他把医药费都出了,就不要麻烦学校了,大概这样的事也不想张扬吧。”

“也有道理,好像说文珂妈妈以前就在卓远家做帮佣,这也算是有缘分吧。但是现在又出了退学这档子事,哎……真不知道孩子以后怎么办。”

他掉头冲出了学校。

十六岁的少年揣着自己只见过几面的Alpha父亲的地址,第一次连夜搭上了去远方陌生的城市的硬座火车,然后在烟雾缭绕、充斥着泡面味的车厢里直挺挺地坐了一晚。

他反复地给文珂拨电话,他想告诉文珂——他有办法,他能弄到钱,你不要和卓远在一起。

他记得自己靠着车窗,呆呆地看着窗外黑暗一片的夜,想象着外面那些倒退的树木和沿途的景色,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个夜里,他总是觉得天很快就会亮,兴许那是隐约的希望的感觉,他仍然还以为文珂只是在生他的气,只是一时不想理他而已。

可是太迟了。

几天后,当他再次回到那个北方小城……

那一年的他,再也没能找到文珂。

从此以后,即使他远赴海外、即使他最终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可是某一部分的他,永远停留在了那辆夜色中迷茫前行的火车上,永远停留在了因为无能和贫穷而被抛弃的恐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