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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乐一走,韩江阙就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很显然,他纯粹是不想看到许嘉乐才避开的。
“我真的没事。”付小羽抬头看着韩江阙,再次强调了一遍。
“你都没……”
韩江阙欲言又止,沉默了半天,最终只是低声问道:“现在还疼吗?他太粗暴了。”
“打了一针之后就不疼了。”
付小羽把橘子皮扔在一边的垃圾箱里,然后一边慢慢地吃着橘子瓣,一边说:“这次发情的确是仓促,但是每一步我都有的选择,我也没有被正式标记。韩江阙,我虽然是Omega,但在这件事上,你不用把我看得太脆弱,别担心。还有,许嘉乐他……”
付小羽微乎其微地顿了一下,认真地道:“他真的没有欺负我。”
Omega躺在病床上,可是神情却非常镇定,说话仍然像以前谈到工作时那样简练平静,很难让人反驳,但是唯独在提到许嘉乐的名字时,他会卡个壳,眼睛有点出神。
韩江阙有些郁闷地扭过头不说话了。
“韩小阙,我有点想喝热奶茶。”
文珂看了看两个人,忽然说:“小羽要吗?”
“要。”付小羽点了点头。
韩江阙虽然还不太高兴,但还是马上站起身,出去给两个Omega买热奶茶。
当病房里只剩下文珂和付小羽时,付小羽忽然放下了吃到一半的橘子,低声说:“文珂,我有话要和你说。”
文珂没想到付小羽竟然比他先开口,显然付小羽和他一起要奶茶时,想法都是一样的——
有话要私下说。
“你说。”
“文珂,在B大那天,你为什么会突然肚子痛?”付小羽的神情有点紧张:“你后来去检查了吗?医生说什么?”
“我是因为没休息好。”
文珂回答的同时,忽然意识到付小羽这么问是很蹊跷的。
他和付小羽对视着,试探着问道:“你呢?怎么会这么突然地?”
Alpha由于生理不同,对这个问题没那么敏感。但是Omega是明白的,A级的Omega生殖腔非常健康,极少会有发情期紊乱的状况。
付小羽皱了皱眉毛,“文珂,我觉得有点奇怪。”
他说到这儿,忽然直起身子挨近了文珂,一凑近来看,Omega的神情显然有点虚弱,他声音很轻地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过,这次疼也是因为连着两天我都非常需要,所以……我们几乎没怎么停过。连医生也觉得奇怪,怎么会弄到这么激烈,太少见了。但是检查身体之后,却没有任何异样,所以医生是猜说,可能是抑制剂打太多了、加上最近身体状况不好。”
“你是觉得不对劲?”
文珂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他知道,如果付小羽认可医生的说法,就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这样和他提起。
“我不知道。”
付小羽有些烦躁。
他从来不是凭感觉的人,他在乎事实、证据,但是这次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只有奇怪的直觉:“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发.情来得太诡异了,好像我刚一接替你上台,突然之间就来了——之前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
“你是觉得……”
文珂慢慢地道,但是这三个字刚一说出口,他忽然顿住了。
他忍不住回想起来,在B大做活动那一天,卓远曾经非常古怪地带着几个人出现在停车场,说要帮忙带他去医院。
这个联想,简直让他如芒在背。
“小羽,那天卓远来过B大。”
文珂艰难地开口道。
他和付小羽的双眼对视着,文珂忽然感觉背后冒了冷汗。
但付小羽却远远比他想象中镇定,只是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毛。
“你先休息,我、我明天要想办法查一下。”文珂咬紧牙道,他的手指都有点微微颤抖了:“小羽,我……”
他说到这里,不由顿住了。
他当然明白,万一真的是这样,那么卓远的目标显然不太可能是付小羽。
那一瞬间,他不只是因为这个怀疑感到不安。
如果这个怀疑真的是事实,那么发生在付小羽身上的事根本就是犯罪。
付小羽完完全全是无辜的,甚至可能是无意中替他承受了一次巨大的祸事。
这个想法让他简直不寒而栗。
“文珂,”
付小羽显然并没有这么想,他眯起眼睛在飞速地思考着,沉吟了许久,忽然低声说:“要不你先私下查,先不要告诉韩江阙。”
“为什么?”
“因为这只是猜想,一点事实证据也没有,我甚至怀疑是我的错觉,理智来讲,我不觉得任何人会在家里生意都要倒了的焦灼情况下还有空动这种小手脚。”
付小羽一字一顿地道,他脸上浮起了一抹忧虑:“但是我觉得韩江阙现在可能不会愿意去冷静判断,一旦他怀疑是卓远干的——我担心他会彻底失控,他现在的情况……”
就在付小羽说到一半时,病房的门已经被推了开来,是韩江阙拿着两杯奶茶回来了,于是两个人同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韩江阙或许是出去了一圈冷静了一些,不再提许嘉乐的事,而是专心和付小羽说了几句话。
直到许嘉乐双手提了一大堆东西回来,时间也已经将近12点钟了,文珂实在没找到时间再和付小羽交流。
文珂一直都心事重重的。
回家的路上,韩江阙在开车,文珂则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开了一半的车程,两个人甚至从医院出来之后就一句话都没对彼此说过。他们竟然连讨论一下许嘉乐和付小羽的事情的意思都没有。
其实不只是回程,文珂忽然发现,其实来医院的路上,他们也没说什么话,大概只是韩江阙问了两句:“冷不冷”“肚子疼吗?”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车里的沉默便显得凝滞到难以忍受。
中途韩江阙接了个电话,但是只“嗯”了一声,就很干脆一句“等下打给你”,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韩小阙。”
“嗯。”韩江阙应了一声。
“是谁啊?”
“……”长久地沉默之后,韩江阙平静地解释道:“是我找来调查事情的私家侦探。”
“你现在在调查什么?”文珂轻声问道,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和韩江阙的沟通竟然让他开始感到紧张。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现在和韩江阙说出他刚才和付小羽的怀疑,事情是不是会变得非常糟糕?
“小珂,”韩江阙声音很低沉:“我不想和你讨论卓远的事,我自己来解决。这段时间你也尽量呆在家里,多休息一下。”
文珂转过头看着韩江阙的侧脸,Alpha仍然俊美到惊人的地步。他的轮廓格外适合冬夜,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时,有种前所未有的冰冷。
不知道为什么,文珂又想到了付小羽最后那句话——
他担心韩江阙失控。
……
到家之后,韩江阙给文珂热了杯姜茶,然后就进浴室洗澡了,他也正好顺便给文珂放泡澡的热水。
文珂则一刻也没耽误,神情紧绷地坐在电脑前用微信给B大的何老师留言,他首先想到的调查方式,当然是根据大学礼堂的登记系统,来查查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端倪。
但是对这一点,其实他也不抱什么大希望。即使卓远登记了,也不说明什么问题。
他真正想要和何老师沟通的,是希望可以调一下当天B大的监控看看。
虽然已经很晚了,可是何老师倒还没睡,回复得很快:“登记系统可以查。但是监控不好说,这个要通过保卫科的,手续就很麻烦。”
文珂一边喝茶一边打字,这时候放在一边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来电就叫做:未知号码。
他这段时间因为工作的事本来就有很多陌生人找,所以没有多想就直接接了电话:“喂?我是文珂,哪位?”
那边很久都没有声音。
文珂不由有些奇怪:“喂?”
“文珂,是你让韩江阙这么干的吗?
文珂反应一会儿,才忽然紧紧地皱起了眉毛,他把杯子重重地放了下来:“卓远?”
“我爸刚刚被拘留了,就在我眼前被带走了。”
卓远的声音通过电话仍然让文珂感到强烈地不适,但是这句话里面的惊人信息还是让文珂停住了挂电话的手:“什么?”
“涉嫌行贿、非法经营还有挪用公款,他们要拘留调查他。”
文珂身体一个激灵,握着电话迅速地在电脑上搜索着东霖集团的消息——
吊诡的是,和末段爱情的报道处于一页的本日新闻中,真的有这么一条短短的消息:
东霖集团前董事长,多名东霖集团以及前云峰集团的员工因涉嫌带走拘留调查。
“我知道韩江阙想干什么,想逼我爸咬出我大伯……真到了那一步,大伯不会管我们家死活的,但是我爸绝对会出事的。”
电话那边的空间虽然很安静。
但是或许是因为恐惧,卓远的音节颤栗得像是在寒风中一样。
文珂也感觉到了卓远的恐惧。
一夜之间,卓远好像就失去了昨天在B大时的精神头。
他的声音无比沙哑,听起来像是一个病人在嘶哑地呓语。
目睹自己父亲被抓走这件事,似乎对他来说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刺激。
文珂猜想,出事之后卓远一定会去找那位大伯,但是得到的回答,显然是让卓远这么崩溃的理由。
卓宁很可能已经成了弃子。
“文珂,是你让韩江阙这么拼命的吗?他妈的,他年前花几个亿并购整个云峰就是为了这些证据,他是疯了吗?是你让他这么做的对吧?你就这么恨我吗?”
他显然不相信文珂在这里面没有掺和,以任何一种逻辑来看,对伴侣的前夫这么疯狂报复,都绝对不合常理。
文珂沉默着。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的确确没有让韩江阙去做任何事,但是在这个时刻,在精神状态极为不稳的卓远面前,他绝不会说“他没参与”这四个字。
“卓远……”
良久之后,文珂终于艰难地开口了。
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挂断电话的唯一原因,就是想要旁敲侧击一下:“你昨天,为什么要来B大?”
“我只是有点想你,听说你在B大办活动,我想看看你,顺便也支持你一下。”
“那需要带那么多人?”文珂淡淡地问道:“甚至在停车场堵我?”
“我带人很正常,文珂,现在这个情况,你都带了特种兵似的保镖,韩江阙防我,我也会防韩江阙,这没什么奇怪的。”
卓远的反应很迅速。
他顿了顿,轻声说:“我只是想找机会和你说说话,小珂……我承认这十年,我对你不够好;我承认是我出轨,是我对不起你。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些,我是真心的。”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真的。”
文珂的手一抖,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听到卓远说出这三个字“我错了”。
他如芒在背,张开了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文珂,你知不知道万一我大伯不管了,这边判下来的话我爸要坐多少年牢?爸他年纪也大了,坐不了牢的,你、你也曾经叫过他爸爸的,我们好歹做了十年的一家人,你不记得了吗?你想想我妈妈,她怎么受得了啊。小珂,你从来都不是这么狠心的人。是我一个人对不起你,我真的想和你道歉。你让韩江阙收手吧,他现在这是在对整个卓家赶尽杀绝啊。”
电话里的卓远忽然传出了哽咽的声音。
但是文珂却忽然有一瞬间本能地觉得反胃。
卓远的示弱不知为何让人想到鳄鱼、毒蛇,即使隔着电话,文珂却好像能看到卓远的脸,流下眼泪的时候,瞳孔里并不是悲伤,而是悄悄隐藏着阴沉的光芒。
“我知道,韩江阙去找了北三中的戴主任查十年前的事。”
卓远狠狠地咳了一下,然后急切地说道:“小珂,是你在怀疑什么吗?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做什么,你相信我——”
“你说什么,卓远,”文珂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电脑,声音忽然有些发抖:“北三中?”
就在卓远想要说话时,文珂的电话忽然被夺走了。
文珂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才看到是刚从浴室出来的韩江阙站在他背后。
韩江阙甚至没有开口,他低头看了一下手机屏幕,然后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了一边的沙发上。
文珂有些慌乱地小声说:“韩小阙……”
“小珂,以后不要再接卓远的电话,不要再和卓远说话。”
韩江阙凝视着文珂。
文珂好像能从韩江阙的眼睛里,看到可怖的黑色潮水控制不住地迅速上涨,没过整个瞳孔。
他并不问卓远说了什么,也不问文珂说了什么。
好像在这一刻,他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在那双冰冷的眼睛的后面,只有彻骨的恨意。
“去泡澡吧,水放好了。”韩江阙用那双眼睛看着他,平静地说。
那一瞬间,文珂面对着韩江阙,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最爱的人正在被仇恨吞噬,正在被黑色的潮水淹没。
他就快要失去他了。
“韩江阙!”
文珂颤抖着,忽然克制不住地大声道:“你看着我。”
韩江阙站定了身子,过了很久,才转过头,安静地看着文珂。
文珂扶住椅背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告诉我,你在查什么——关于北三中,你查到了什么?”
“有意义吗?”韩江阙说:“文珂,无论我查到了什么,你不是都……不会恨他吗?”
他说到这里,漆黑的眼睛里忽然闪过剧烈无比的痛楚,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真的要知道是吗?”
韩江阙往前一步,低着头盯着文珂,咬紧牙说:“十年前,你因为作弊被开除的一个月后,北三中的戴主任从老屋子里搬进了城区的新房——二十八万全款。这笔钱是谁给的?文珂,你知道吗?”
韩江阙的眼睛里泛起了红血丝,他握紧一边的椅背,嘶声道:“收了钱的不止他一个。北三中的校长收得更多,操他妈的,他们人人都知道你是给别人扔纸条的那个人,你是北三中最优秀的学生,为什么没有人去查究竟是谁在作弊,为什么把事情压下来!为什么短短几天就把你开除了!是他们毁了你的一辈子!”
Alpha如同一只受了重伤的幼兽,声音近乎是凄厉到像是带了血:“文珂,你知道是谁给的钱吗?是卓远的爸爸卓宁!”
文珂的眼泪终于克制不住地滚落了下来。
“我知道。”他呜咽着说。
韩江阙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而文珂浑身已经瘫软地跪坐在了地上:“我知道,韩小阙——十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文珂闭上了眼睛,他无法面对韩江阙的眼神。
人的心,有着连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的角落。
许嘉乐说过:文珂,如果你看不到影子,其实可能恰恰说明你选择站在了黑暗中。
是他站在了黑暗中。
站了整整十年。
尘封了十年的秘密,即使连卓远都自以为瞒天过海了。
其实他知道是谁毁了他的一生。
人软弱起来,连自己都可以选择欺瞒,甚至狠心到与凶手合谋。
杀人者,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