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二十章 悄立雁门,绝壁无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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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定睛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见他脸上虽有笑容,却似是僵硬不动。
萧峰连叫两声‘智光大师’,见他仍无半点动静,伸手一探他的鼻端,原来呼吸早停,已然圆寂。萧峰凄然无语,跪下拜了几拜,向阿朱招招手,说道:“走吧!”
两人悄悄走出止观寺,垂头丧气的回向天台县城。
走出十余里,萧峰说道:“阿朱,我全无加害智光大师之意,他……他……他又何苦如此?”阿朱道:“这位高僧看破红坐,大彻大司,原已无生死之别。”萧峰道:“你猜他怎能料到咱们要到止观寺来?”阿朱道:“我想……我想,还是那个大恶人所干的好事。”萧峰道:“我也是这麽推测,这大恶人先去千知智光大师,说我要找他寻仇。智光大师自忖难逃我的毒手,跟我说了那番话後,便即服毒自尽。”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不语。
阿朱忽道:“萧大爷,我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说了你可别见怪。”萧峰道:“怎地这等客气起来?我当然不会见怪。”阿朱道:“我想智光大师写在地下的那几句话,倒也很有道理。什麽‘汉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荣辱,俱化灰尘’。其实你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又有什麽分别?江湖上刀头上的生涯,想来你也过得厌了,不如便到雁门关外去打猎放牧,中原武林的恩怨荣辱,从此再也别理会了。”
萧峰叹了囗气,说道:“这些刀头上酚命的勾当,我的确过得厌了。在塞外草原中驰马放鹰,纵犬逐兔,从此无牵挂,当真开心得多。阿朱,我在塞外,你来瞧我不瞧?”
阿朱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不是说‘放牧’麽?你驰马打猎,我便放牛放羊。”说到这里,将头低了下去。
萧峰虽是个粗豪汉子,但她这几句话中的含意,却也听得明明白白,她是说要和自己终身在塞外厮守,再也不回中原了。萧峰初时救她,只不过一时意气,待得她追到雁门关外,偕赴卫辉、泰安、天台,千里奔波,日夕相亲,才处处感到了她的温柔亲切,此刻更听到她直言吐露心事,不由得心意激荡,伸出粗大的手掌,握住了她小手,说道:“阿朱,你对我这麽好,不以我是契丹贱种而厌弃我麽?”
阿朱道:“汉人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又有什麽贵贱之分?我……我喜欢做契丹人,这是真心诚意,半点也不勉强。”说到後来,声音有如蚊呜,细不可闻。
萧峰大喜,突然抓住她腰,将她身子抛上半空,待她跌了下来,然後轻轻接住,放在地下,笑眯眯的向她瞧了一眼,大声道:“阿朱,你以後跟着我骑马打猎、牧牛放羊,是永不後悔的了?”
阿朱正色道:“便跟着你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後悔。跟着你吃尽千般苦楚,万种熬煎,也是欢欢喜喜。”
萧峰大声道:“萧某得有今日,别说要我重当丐帮帮主,就是叫我做大宁皇帝,我也不干。阿朱,这就到信阳找马夫人去,她肯说也罢,不肯说也罢,这是咱们最後要找的一个人了。一句话问过,咱们便到塞外打猎放羊去也!”
阿朱道:“萧大爷……”萧峰道:“从今而後,你别再叫我什麽大爷、二爷了,你叫我大哥!”阿朱满脸通红,低声道:“我怎麽配?”萧峰道:“你肯不肯叫?”阿朱微笑道:“千肯万肯,就是不敢。”萧峰笑道:“你姑且叫一声试试。”阿朱细声道:“大……大哥!”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是了!从今而後,萧某不再是孤孤单单、给人轻蔑鄙视的胡虏贱种,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有一个人……”一时不知如何说才是。
阿朱接囗道:“有一个人敬重你、钦佩你、感激你、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说得诚挚无比。
萧峰纵声长笑,四周山谷呜响,他想到阿朱说‘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她明知前途满是荆棘,却也甘受无悔,心中感激,虽满脸笑容,肋边却滚下了两行泪水。
前任丐帮帮主马大元的家住在河南信阳乡下。萧峰偕阿朱从江南天台山前赴信阳,千迢迢,在途非止一日。
两人自从在天台山上互通心曲,两情,一路上按辔徐行,看出来风光荡,尽是醉人之意。阿朱本来不善饮酒,为了助萧峰之兴,也总勉强陪他喝上几杯,娇脸生晕,更增温馨。萧峰本来满怀愤激,但经阿朱言笑晏晏,说不尽的妙语解颐,悲愤之意也就减了大半。这一番从江南北上中州,比之当日从雁门关趋疾山东,心情是大不相同了。萧峰有时回想,这数千里的行和,迷迷惘惘,直如一场大梦,初时噩梦不断,终於转成了美梦,若不是这娇俏可喜的小阿朱便在身畔,真要怀疑此刻兀自身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