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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敞自顾自地发泄完了情绪,才想起这是在公交站,不是在自己家里。他放开手,有点难为情地吸了吸鼻子,问,“你能站起来吗?”
“我是脚扭了,又不是断了。”
关浔起身,在原地单脚蹦跶了两下,“再说这不是还有另一只么。”
他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旁若无人地哈哈哈哈笑个没完没了的那种,旁边等公交的小姐姐用看智障的目光瞟了他好几眼。
路敞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笑什么?”
“我高兴不行吗。”
公交车来了,他拉着路敞跳了上去,晃晃悠悠往后走。
路敞对他的说法表示不能理解,“你差点出事,有什么好高兴的?”
“中国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车里基本没什么人,关浔靠着椅背在走廊上伸长了腿,“你喜欢看古文,这句话见过没?”
路敞在脑子里把相关知识存储飞快地过了一遍,没有找到这句,诚实地摇了摇头。
“塞翁是谁?”
关浔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回去好好学习学习你就知道了。”
晚上回到家,关浔在房间里一瘸一拐地转来转去。
太兴奋了坐不住。他转悠了好几圈,才“咚”一下仰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闷闷地笑。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不久前他还跟网友吐槽自己失恋,丧了这么多天,突然峰回路转,有种美梦成真的感觉。
可既然他喜欢我,为什么不说呢?
关浔把被子拉下来,坐起身,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半晌,他一拍脑袋。
哎呀,他不知道我也喜欢他啊。
依照他同桌那个小心谨慎的保守性格,等他先开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关浔认真分析了一下现状,决定还是得自己牺牲下主动一点。
想想还怪不好意思的。嘿。
关浔在脑子里把看过的听过的所有电影电视小说里出现过的告白桥段全部过了一遍,发现好像不是太狗血就是不够浪漫。
关某人对自己的初恋告白场面质量要求很高。
后天就要考试了。他想,还有时间好好规划一下。应该先等考完试再说。
第二天上学,关浔满血复活,最后一排的氛围又活跃起来。
都是要告白的人了,怎么能被考试成绩拖后腿呢。虽然只剩最后一天,关浔的复习热情空前高涨,还问路敞借了笔记回家复习。
路敞毫不犹豫地递过去,心里特别欣慰。
他不知道,身旁这位满脸都写着“我爱学习”的朋友,其实正在脑子里yy着自己拿满分的成绩单去跟他提亲。
呸,告白。
考试前一天晚上,关浔坐在书桌前拿出了他同桌的笔记本。
他不知道有多久没干过考前临时抱佛脚这种事了。哪怕是在平时,挑灯夜读都很少。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他是要去告白的男人!
万一这次没考好,到时候说起来多丢面儿啊,底气都不足。
毕竟他同桌喜欢成绩好的。
关浔一本正经地翻开了路敞的笔记本。
啧啧啧,看着这字写的。不愧是我喜欢的人,画个横线都比别人的直。
路敞的笔记条理清晰,书面干净整洁。他光顾着欣赏了,知识点都没看进去多少。翻到后面,突然滑出一张草稿纸来,掉到了地上。
关浔诧异地捡了起来。
草稿纸只被很潦草地对折了一下,像是随手夹进去的。
这不太像路敞的作风。他是连“中午吃什么”这样的聊天小纸团都会抻平折齐,用专门的小夹子分类整理的那种人。
关浔心里突然一跳,屏住呼吸打开了草稿纸。
纸上画着的东西有点眼熟。一个矩形框被劈成两半,左右两边分别写了“like&dislike”。
右边是空白的。
左边的框里,被人一笔一划地,重复写满了两个字。
“关浔”。
**
这他妈是故意的吧。
绝对得是故意的吧。
关浔看着写满自己名字的“like”栏,一颗纯情的少男心扑通扑通直跳。
赢了赢了。骚不过骚不过。
关浔觉得他真是小看了他同桌,这撩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按捺着想要下楼跑圈的兴奋,他拿起笔来在草稿纸背面刷刷刷写了一通夹回笔记本里,抱着本子就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给路敞发微信。
去他妈的考试吧,老子先脱单再说!
大半夜地突然被叫出来,路敞下楼的时候都还是懵的。
他刚洗完澡出来,头发都还没来得及擦干。拿起手机被关浔十万火急的语气惊到,随手拉过一件羽绒服裹在睡衣外面就跑出来了。
一走出电梯,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夜深了,小区里很安静。空气又干又冷,路敞揉了揉鼻子,看着自己路灯底下长长的影子,突然停住了脚。
像是某种自我保护的本能,脑海里有什么声音嘈杂着,在叫他快点回去
但是关浔在前面等着他。
路敞站在原地短暂地犹豫了一阵,抬脚继续往前走。
短短的一小段距离,很快就走到了。他看见关浔坐在儿童游乐区的滑梯上。滑梯上面做成小蘑菇房子的形状,四面有彩色的栏杆。他坐在小蘑菇屋里,两条长腿从侧面的栏杆中间伸出来,垂在半空中不安分地晃来晃去。
见路敞走进,他大方地指了指下面的摇摇木马,“别客气,随便坐。”跟到自己家似的。
路敞笑起来,听他的挑了匹蓝色的小马坐下了。
“怎么突然叫我出来?”他问,“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那是相当重要了。
关浔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突然又有点怂。
他刚才下楼的时候可没想那么多,脑子一热就把人叫出来了。直到站在楼下,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冲动。
但人都已经在这儿了。早晚都得说,干脆一点得了。
“其实是想还你笔记本来着。”
关浔决定用循序渐进的方式开场,“你的字写得比以前好看多了。”
刚开学那会儿,他写汉字的笔画还很生硬,远不及现在的游刃有余。
“你不是说过吗,卷面分数也很重要。”路敞说,“我听了你的建议,买了字帖。一有空就练习。”
同桌的执行力特别强,关浔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这么明显的进步,他私底下的练习肯定不止“有空”那么点。
“我当时就是随口一说。卷面分扣得没那么严重。”关浔说,“你就为这个练字的啊?”
路敞摇了摇头,“主要是因为你的字很好看。我不想跟你差太多。”
关浔一愣,抿了抿嘴角,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笑。
“你特意叫我出来,只是为了闲聊吗?”
路敞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有湿润的风从鼻尖掠过,他心里的不安渐渐放大,“我有点冷。”
“啊。”关浔被他一催,想起这趟下来的“正事”。
他望着手里的笔记本,定了定神,“不是。我有话想跟你说来着。”
路敞点点头,刚想问是什么,突然感到鼻尖上有一瞬间的冰凉。
他怔怔地用手指蹭了一下。指腹上是一点融化的凉意。
耳边的风声越发清晰起来。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额头,沾染他的睫毛,融化在他眼睛里。无数细密的寒流从这一点向内疯狂侵入肆意蔓延。最终汇成一片汪洋,浸得人浑身发冷。
像被用力丢进结了冰的湖里。厚厚的湖面冰层隔绝了空气,他怎么都浮不出水面,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沉下去
下雪了。
下雪了。
视野里是铺天盖地的白色,他眼前一片片雪花连结在一起,变成一张难以挣脱的细密的网。雪花凝结成冰,网被封了起来,变成坚硬的壳。
天地间只余下令人窒息的白色和耳边呼啸的风声。他在这样的禁锢里,渐渐地难以呼吸。
夜色浓重,关浔低头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心跳得很快。
他第一次干这种面对面告白的事儿,纵使平时再怎么皮,这会儿也有点难为情。
“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说完心路历程,忐忑得不行,抬眼去看路敞的反应。“你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路敞从小马上站了起来,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没有回答他的话,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关浔心里微微沉下去,从滑梯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老路?”
路敞依旧没回应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明明是在看着他,眼里却雾蒙蒙的,似乎根本没有他的影子。还拧着眉,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关浔觉得他看起来不太对,伸出手想去碰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跟丢了魂儿似的。只是告个白而已有这么吓人吗。
路敞这时的反应速度却极快,后退一步用力地打落他的手,声音冰冷又抗拒,“Getoffme。”
关浔脑子里嗡地一声响,愣在原地。他看了看自己慢慢发红的手,又看了看路敞。半晌,突然笑了。
他的声音里像结了冰。语调一点点冷下去,带着让人心慌的寒意。
“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
路敞在这样的身体接触中短暂地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看见他脸上令人不安的神情,“关浔?”
“怎么了?”他不记得刚才都听到了什么。
雪花还在不停地落下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比往年都要冷。关浔伸出手接了几片,看它们融化在自己手心里。
“没怎么。”关浔说,“是我自作多情。”
他把手里的笔记本伸了出去,看路敞怔忪地接在手里,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关浔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感到一阵心累。
为什么只有我在翻来覆去地折腾自己?
为什么你永远都可以这么冷静,像个置身事外的人一样?
关浔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又是一步。
路敞突然意识到什么,慌乱地伸出手。
“别”
“再见。”
伸出的手停滞在空气中,对着头也不回的背影做出徒劳无功的挽留。看起来有点可笑。
路敞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想说话,可努力张大嘴巴也发不出声音来,想去追,可是脚下似乎结了冰,跟地面冻在一起动弹不得。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关浔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好像再也不会回来。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细小的水雾,汇成股从他眼角流下来。
真的很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能缓慢地移动起来,躲进滑梯底下蜷成一团,紧紧抱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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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从九楼往下的电梯里时,那短短的几十秒里,关浔在心里想象了千百种可能的场景。有好的也有坏的。
但是从没有一种能让他预料到路敞的反应是会像这样,比拒绝还要令人难堪。
回到房间里,关浔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静静站了许久。
多大点儿事。深呼吸深呼吸。
忍无可忍,他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围巾来缠在手上,对着墙,一拳又一拳地用力砸下去。
他明明就是喜欢我的,为什么不承认?
喜欢我是一件这么让人不齿的事情吗?
“Getoffme”?
是你先说要跟我坐同桌的吧?现在又说让我滚远一点?什么都他妈得听你的是吧?
操!
可是我还真的滚了。
悲哀。
关浔停下了动作。震得发麻的拳头握紧再松开,又把围巾重新缠了一圈。
他再次举起拳头,刚要砸下去,门缝里钻进一条小小的影子。它拖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床脚下绕了个弯。
“喵——”
关浔听见动静,翻身下床,想把深夜过来串门的狗子抱起来。
“喵——”
狗子伸出爪子拍了他一下。
小区铺了地暖,它喜欢躺在地板上。
“那你往旁边挪挪啊。”关浔说。
年迈的猫咪慢悠悠地翻了个身,看自家铲屎官拿围巾当枕头垫在脑袋底下,像自己一样躺在地板上蜷了起来。
关浔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地顺着它的背。纯黑的毛已经没有年轻时发亮的光泽,但依旧柔软。
“他是不是根本就没真的喜欢过我?”
关浔小声地问。
“只要有人陪他坐同桌就行吗?是不是我都行,是吗?”
猫咪可不会回答他,也不能感受他心里的难过。它喉咙里滚出舒适的咕噜声,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关浔听着它的呼吸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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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的时间跟高考无异,第一天上午是语文。关浔整夜都没睡着,早上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起得太晚差点被禁止进入考场。
还好不是真正的高考考场,否则被取消考试资格也是正常事。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看见前面熟悉的后脑勺,心里一阵别扭。
考试时的作息纪律督查不太严格。关浔给林启丰发了微信,中午一考完试就去17班午休,没回教室。
下午考试时发试卷,路敞拿了往后传,他伸手去接。指尖碰到的时候手一抖差点没把试卷都撒出去,掉了两张在地上。被监考老师瞪了一眼。
路敞镇定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试卷,轻轻放在他桌角。
关浔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人家自始至终都稳得一批,好像自始至终只有他在自乱阵脚。
考完试回来,路敞独自坐在最后一排,听见晚自习的预备铃声时,意识到关浔晚自习估计也不会来上。
他随便收拾了下书包走出教室。走到隔壁班时,看见讲台上的人,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轻轻敲了敲前门。
“报告。”
宋轻舟原本只是无意地往门口一瞥,见到是他,表情变得惊讶起来,走到门口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路敞还从来没在学校跟他主动说过话。
“我想回家复习。”
路敞说,“我们班主任没在教室里,能不能帮我请假?”
“可以。”宋轻舟点了点头。考试时期并不非得按照平时上课的作息要求来。
“谢谢。”
“没事。”宋轻舟看了看教室里,发现学生们都在安静自习,又压低声音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好一点吗?”
他昨晚上急急忙忙地出门,回来又特别晚。早上看着走路头重脚轻的,看着像是感冒了。
“给你带的药有没有吃?”
“吃了。”路敞摸了摸还在发沉的脑袋,鼻音很重,“谢谢你。”
“行了,去吧。”宋轻舟说,“早点休息。”
“好。”
路敞走出两步,又回来,犹豫着问,“还有关浔能不能帮他也请假?”
宋轻舟挑眉,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你们一起回去吗?”
“不是。”路敞说,“他已经走了。”
“我知道了。”
路敞走之后,宋轻舟走到1班,站在后门看了一眼。
最后一排的两个座位空空荡荡。
他的目光有了些变化,却依旧没有多加干涉,平静地回到自己班,继续带晚自习。
夜幕降临。关浔顶着个两百斤重的脑袋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叹气。
昨天本来就没睡好,今天又在考场烧了一天的脑,这会儿都快化成一滩浆糊了。还上什么晚自习,不如回家睡一觉。
刚一走到楼底下,他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路敞就坐在昨晚见面的儿童游乐区那儿,低着头在翻手里的笔记。见到他立刻塞进书包里跑了过来。
关浔觉得自己两百斤的脑袋变成了四百斤。
他为了避开所有跟路敞相遇的可能性,连直达的70路公交都抛弃了,坐另一路到附近站点下车,多走了将近一公里。
结果还是没绕开他?
关浔低着头,权当没看见他,准备绕过去,却被他一脸严肃地拦了下来。
“你在躲着我。”路敞问,“为什么?”
“为什么?”关浔难以置信般看着他,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你是不是故意来羞辱我的?”
路敞皱了皱眉,试图解释,“昨天我”
“好啊,我告诉你为什么。”关浔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想看见你。因为我见到你一次就得喜欢你一次。喜欢你一次我他妈就得失恋一次。就这么来几次,铁打的心都得被你戳成筛子了吧?”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被你戳一次就够疼的了,还能由着你随便戳?”
“我没那么自甘下贱。”
关浔说,“听清楚了吗?”
路敞如遭雷劈般怔在原地,手足无措。
他昨天晚上说的是这些?
“我再最后问你一次。”
关浔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要么就在一起。要么就老死不相往来。谁他妈想跟你当朋友。
但他还是犹豫了。
只是短暂的数秒,关浔已经从他眼中看到了答案。
“ok。”
关浔无所谓似的抬手,随意在空气里挥了一挥,似乎是要驱散心里残留的那一点点舍不得。
然后不再看他,毫不留恋般擦肩而过。
“算我眼拙。居然喜欢一个怂逼。”
他是看走了眼,才会觉得这个怂逼也喜欢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终极一刀辽。
明天开始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