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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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想象过跟人间之神重逢的情景。

那些在被窝里抱着小电视、偷看克拉克演讲的夜晚,他一边发呆一边想,不知道他给男人挂的麦穗风铃还在不在。

他们曾经在风铃下拥吻,两个幼稚鬼比赛似的,把一个吻越拉越长。

他的肺活量当然不如氪星人,最后被吻得眼冒星星,向后软倒在人间之神的臂弯里。

而男人笑着接住他,去亲小王子后仰的白皙脖颈。

未来和过去的日子都贫瘠无光,只有他在那间小公寓里的日子,突兀地显出柔软和甜蜜来。

他无数次想,他真该多带些有关克拉克的小东西。

好让它们在未来的日子里,多给自己一些温暖的追忆碎片。

他心里知道,直到现在为止,依旧是他欠克拉克的多。

一切都像被巨大的车轮撵着走,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没来得及解释,没来得及告别,一声不吭放倒了不义联盟,从正义大厅带走了男人所认为的“叛徒”,配合蝙蝠解放大部分集中营,直至他自己险些被克拉克送进太阳,他们之间依旧一句话都没有。

只有沉默。

只有沉默,在将他们的距离越拉越远。

中间隔着无数道沟壑与海,里面填满的都是背叛与误会。

可是他自己不愿意这样。

他不愿意让克拉克从此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不愿意失去他。

系统在他的视野里,哗地滚动出一排战斗卡。

萨沙:【……我跟他说两句话。】

系统:【你大哥不是说过嘛,遇见超人要先动手。】

萨沙低声下气,也不知道是在求谁:【就两句话……】

系统:【狗宿主。我是你的系统,我服从你的任何决定。】

这是狗系统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跛足还裹在男人的掌心里。

这让他整个人都软了。

男人的身体一如既往温暖,尽管他的左脚已经没有多少知觉了,他还是能从克拉克的举动里,感知属于太阳神的热度。

在反抗军基地里,在驾驶初号机时,他可以当一头坚韧机警的狼;

但是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变回那只黏人的金毛狗子,缠着男人汪呜汪呜叫,换着角度把伤脚脚塞进他怀里,再从旁边偷偷观察他,看他会不会心疼。

对方自从说了“醒了”,之后就再没有说话。

大手握着小王子的跛足观察了一会儿,又顺着青青紫紫、布满针眼的大腿往上看。

原本白皙柔软的身体,被萨沙折腾得已经不成样子了。

大片狰狞猩红的烫伤,从他白嫩的胸口,一路蔓延至柔软的小肚皮——

他曾轻柔写下情诗的地方。

卡尔的眼睛顺着烫伤往下看,随手扯断了萨沙最后一条小裤裤,检查烫伤最后终止的位置。

萨沙感觉屁屁一凉,一条破破烂烂的小布料,就掉在他脚踝上了。

卡尔这一举措,让他莫名觉得羞窘。

两条悬在空中、笔直的白腿轻微地绞了绞,想把腿间的小雀雀藏起来。

卡尔取走了他口中的填塞物。

他立刻开口了:“……克拉克,我——”

“——这就是你的选择,是不是?”

卡尔说。

他的声线跟萨沙记忆里,没有任何不同。

只是平静,淡漠到可怕的平静。

卡尔平静地:“即便他让你过这样的生活,你还是愿意为他卖命。是不是?”

萨沙打了一肚子腹稿,被他扰乱。

他只得磕磕巴巴地:“克拉克,我、我就是想……想让你好……”

他话音未落,只觉头部传来一阵刺麻的剧痛。

这股痛意,比身体上的大面积烫伤更甚。有什么东西在探进他的脑神经,甚至钻入他柔软的灵魂。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惨叫。

只是当这股痛意结束,他被从双手高吊的状态解放下来,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红斗篷,站在冰凉的地面上。

他眼前的遮挡物被取走了。

但是显然驾驶初号机时,视神经受到了什么损伤,骤然见到孤独堡垒内的强光,他一下子睁不开眼。

也看不到站在旁边的,卡尔的神情。

卡尔说:“右脚。”

萨沙有些莫名。

直到他看见自己的右脚,向前迈出了一步。

卡尔又说:“左脚。”

萨沙迈出左脚。

左脚是跛的,不能受力,他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左一歪,摔倒在地板上。

他试图撑着身体站起来。

但是身体似乎已经完全不属于他,只以一种难看的姿势,静静歪倒在地上。

身后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

卡尔:“起来。”

萨沙开始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落进了一个怎样可怕的境地。

萨沙:【——狗系统。】

共生在脑子里的系统,并没有回话。

卡尔的红披风,垂落在他余光里。

而他不能说话,不能动作,只能听和视物。

他看见男人身前有一块悬浮的光屏,上面显示一整个大脑的图像。整个图像都是灰暗的。

卡尔又说:“右脚。”

萨沙瞥见那块光屏上的脑区,骤然亮起了很小的一部分。

于是萨沙又不由自主抬起右脚,往前行进。

——是脑控。

萨沙没有余暇,去思考更多有关脑控的事。

因为被脑控时的步行方式,不符合一个跛子的生理机能,所以每当他迈出左脚,总会向旁边一歪,摔在地板上。

被控制的身体,失去了保护自己的条件反射,他每次都摔得又重又响。

第三次摔跤,小跛子磕破了额头。

卡尔终于停止发令。

他去看歪倒在地上的萨沙。小王子的脸还是那样甜美漂亮,头上亮银色的脑控装置,从耳后延伸至额前,看着像个小皇冠。

因为被控制的原因,他脸上没有显出多大的痛苦。

只有额角的伤处,在汩汩流出血水,把美丽的浅金色睫毛,染成了血红。

男人在光屏前停了一会儿。

走到萨沙身前,拽着他身后破布一样的红斗篷,将他抱上肩膀。

萨沙的身体是僵直的,还在轻微地痉挛。

他知道被脑控的个体,除非听见命令、或遭受极大的痛苦,不会轻易动弹。

这具纤弱的身体,此刻却在他肩上发抖。

好像下一秒就要灰飞烟灭了。

卡尔抱着他,像抱着一个长满了尖刺的玩偶。那些刺甚至可以刺穿氪星人钢铁般的皮肤,刺进他的心脏里去。

但他还是近乎固执地、自虐般地,将萨沙抱到了孤独堡垒的培育间。

这里是一切的开始。

夏娃的诞生之地。

他曾坐在这个干净、孤寂的房间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个胚胎,凝视了整整140个小时。

世界变革到了第5年,人间之神却越来越孤独。

地球上没有人呼唤他,他的战友为他们的使命忙忙碌碌,他们却再也无法交心。

直到他看见《圣经》那段话。

“亚当独自生活在伊甸园中,神认为他孤独。“

“——于是神让亚当沉睡。取出他的一根肋骨,造出了第二个人类。”

在那时,地球上除他以外,已经没有别的真神了。

于是他既作为神,亦作为亚当,决定为自己创造一个,完全属于新世界的生命。

那时是北极的永昼。

他想要他的夏娃在阳光下诞生。

就跟他一样,血液里都流淌着阳光。

密密匝匝的基因库里,他挑选了人类史最后一任王子的基因。

尽管他对人类建立政权持反对态度,可是他还是想要他的夏娃,像个含着金勺的小王子一样出生,然后一辈子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哪怕这个世界的人造人技术,已经如此发达,这还是人间之神第一次创造生命。

胚胎发育到人形,大约只要20天。

20天后,克拉克就会把他带到正义大厅,将自己的肋骨移植进去。

他就坐在这个房间里,眼巴巴地看着培养仓,满心好奇。

这个生命,将会被赋予一个怎样的灵魂?

他是否会理解自己的孤独?

他是否会愿意陪伴自己,走向全新的世界?

人间之神既觉得雀跃,又觉得担忧。

战绩累累的太阳神,守着属于自己的幼苗,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但是。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从一开始,他的夏娃,就已经被毒蛇占据了身体。

男人喉咙里,涌上尖刺般的恨意……

他把肩上微微颤抖的身体放下。

他指挥萨沙消毒针头,提取出自己的血液样本和生物组织。

DNA样本准备好后,再放入培养机器中。

卡尔知道萨沙能看见一切。

他要求萨沙亲手按下开启键。

机器发出嗡嗡的响声。

他们都知道,一个新的夏娃,将会在这里诞生。

他还是会有小王子那张如梦似幻的脸。

但是比起伤痕累累的萨沙,新的夏娃,会拥有更加完美无瑕的身体。

有了萨沙的案例在先,他会在培养过程中,调整营养液的成分,让新的夏娃拥有健康的、永不被伤痛折磨的身体。

——而这一切,都与萨沙再无关系。

可卡尔就是要让他知道。

他很想知道萨沙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但他忍耐着,不去解开对方的脑控。

不光是因为他那些难以防备的魔法能力,还因为——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他心想。

为什么要去在意一条毒蛇的想法?

在他将自己伤害到体无完肤之后?

在他将神的一颗滚烫的真心,掷在地上踩得鲜血淋漓,再投向另一个男人怀抱之后?

可是他没法控制自己,仔细注视着萨沙的脸。

被神遗弃的金发叛徒,因为脑控的原因,脸上的神情,还是平静淡然的。

涌上喉咙的尖刺,戳刺他的舌根。他说:“笑。”

于是萨沙对他笑了。

他笑起来还是那个样子。绿眼睛亮闪闪的,白嫩的脸颊上,两个柔软的小酒窝,甜得醉人。

卡尔立在培养仓旁,说:“我会给他起一个正式的名字。伊登,或者利安——”

伊登,光明与快乐;

利安,代表太阳。

他做出想了很久的样子,又说:“伊登·肯特。”

没有姓氏的萨沙,听着他低声念出一个人名。

脸上还是柔软地笑着。

卡尔没有听到回应——在萨沙被控制的情况下,这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他又开口了,抑制不住自说自话似的:“鉴于你——”

他咬紧牙。

“——教给我的所有事情,我会让伊登享有更好的一切。我会带他游览世界,让他沉迷你所不屑的北极极光,当然,还有星辰和海洋——”

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喋喋不休,卡尔很突兀地闭嘴了。

他把萨沙抱到另一个房间,让他看衣架上漂亮的红斗篷。

显然,这也是属于未出生的新夏娃的。

崭新的材质,让这件红斗篷上泛着微光,边角像云烟般地垂落下来,看起来比萨沙身上这件,更加柔软百倍。

想必,当它覆盖上小王子白皙的肌肤时,会将那个新的夏娃,衬得像极了童话。

男人要萨沙看,萨沙就微微仰着头看。

他赤着萎缩的跛足,穿着那件破了洞的、脏且旧的红斗篷,皮肤上还有大面积烧伤。

他到处都是脏兮兮、破破烂烂的。

看起来,根本不像什么娇生惯养的小王子。

金发再璀璨,不过还是一条被遗弃的脏狗。

萨沙在看新衣服,卡尔在看他。

卡尔问他:“好看吗?”

萨沙微微歪着头,注视衣架上的红斗篷。

脑控是无法完成疑问式指令的,以是他不能回答。

卡尔:“看着我。”

于是萨沙回头看他。

绿眼睛还是亮闪闪的,脸上露着明亮的笑容。

像在真心为他感到欣喜似的。

下一秒,他就被按倒了。

挂在衣架上的红斗篷,被一同带倒。

金发叛徒摔进柔软的布料里,艳红的斗篷像是有感知似的,将他伤痕累累的躯体裹起来。

只露出一双森湖一样的绿眼睛,含着笑意,注视他身上的男人。

卡尔咬着牙,低沉地:“为什么笑?”

他倒忘记是自己下的指令。

钢铁般的手指,卡在金发叛徒细软的脖颈上。

卡尔真恨不得掐死他。

就像他开着机甲,对他毫不留情下死手时一样。

但杀人如屠狗的杀戮之神,手指开始颤抖。

“为什么笑?”他又问了一次。

萨沙倒在地上,他的身体又开始微微发抖。

他受了这么多伤,身体已经开始崩溃了。

他看着男人的蓝眸,还是软软地微笑。

美丽的绿瞳里,却缓慢落下一滴眼泪来。

卡尔把人锁进了治疗舱。

他回到培育室来。

嗡嗡作响的机器,让他的超级听力烦不胜烦。

培育室里,红光暴现。

所有机器都被热视线发狂般扫了个遍。包括萨沙亲手放进去的培养皿,也被直接蒸发殆尽。

卡尔·艾尔立在那片火海里,看着一同燃烧的新斗篷。

许久没有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