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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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压劫狱人群,又是一场血战。

但是比想象中简单多了。

因为杀戮之神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

监狱里光束和炮火横飞,只有他神情怔怔的,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跪在墙边。

两手都举着,似乎正捧着他的珍贵之物。

可他手里空空。

托尼第一个冲上去,用氪石炮将他重重抵在地上。

“人呢?”钢铁侠说。

杀戮之神缓慢抬起他的蓝眼睛。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问你,人呢?!”

搭载在右手的氪石炮,咔咔几声升级装甲,打开炮门。

这是托尼专门研发的,反超人重火力氪石炮,超量的氪石辐射,会让超人失去所有防御能力;

而填充在炮弹里的火药,足以让他的钢铁之躯,开上一个大洞。

他没有再问话,炮口直接对准了氪星人的面门。

一发饱含怒火的氪石炮,正对着卡尔的头部轰出!

史蒂夫赶来,将他的炮口一把推偏。

高杀伤的炮火偏开去,擦伤了在空中喃喃驱动咒语的渡鸦。

她痛呼一声,被迫中断魔力输出,摔倒在反抗军的包围圈中。

“托尼。”史蒂夫说。

如果不是战局混乱,托尼真想跟这个老冰棍,再打一场他妈的内战。

可塞尼斯托的黄灯能量,已经往这边扫过来了,高大的MK50不得不跃进士兵们之中,为他们张开厚重的钢铁巨盾。

卡尔被史蒂夫戴上氪石手铐和脚镣,牢牢锁在墙上。

超人没有反抗。

他身上已经没有共生体战衣了,氪石能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对他造成巨大的痛苦。

可男人还是那副表情,蓝眼睛大睁着,去触摸小王子刚刚所处的那片空气。

他还跪在地上,摸了摸空气,又摸了摸地面和墙。

像个戴着镣铐的盲人一样,在地上摸来摸去。

可手掌上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

高大的身形,一瞬间就佝偻枯萎了。

像一棵被折断的树。

当萨沙用刀剖开自己的心下,用血淋淋的手攥住肋骨时。

即便是杀伐无数的黄灯军团,也在那一瞬间鸦雀无声。

卡尔的超级速度还没有恢复,但即便他有超级速度,在这一瞬,他也只是一尊无法动弹的石像。

半秒后,他才发疯了似的扑上去,手掌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堵,才能堵住那颗破碎的心脏,让它不要再喷泉似的,往外涌出一条血河。

萨沙的手还插在自己的血肉中,牢牢攥住那根肋骨。

他看上去痛极了,小脸和嘴唇都是青白的;

可他的绿瞳,却像春天的湖泊一样,温暖又平静,似乎看见的并不是猩红森冷的监狱,而是什么让他快乐的幻象。

“唉,克拉克。”

他轻轻说,还是以前打滚撒娇时,娇纵又甜蜜的小神情,“好疼哦。”

说完这一句话,他实在没有力气,去掰扯那根肋骨了。

他只是用手撑着那道裂口,似乎是让男人自己去取,又似乎是想把心摊出来,给他看看。

……看看从快乐王子胸腔长出来的,到底是不是一颗铅心。

宿主的生命体征正在迅速归零,系统也即将被销毁。

它兢兢业业,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

保存宿主的生存记录、体征记录、背包道具和人物卡,一同上传到主系统处,作为主系统未来挑选宿主时的数据参考。

只是在保存人物卡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时间越来越紧迫,系统打开背包时,不慎把所有人物卡都遗落出去了。

系统看着它们。

它在最后一秒,产生了一个不那么“系统”的想法:

就为这么些东西,它的宿主付出了一切。

无用之物。

丢就丢了吧。

系统正式关闭服务。

萨沙的身体开始缓慢发光。

他就像那些被收回背包的召唤物一样,在男人怀里闭上眼睛,然后轰然碎作星光。

小王子是途径这个世界的星星。

他本来在银河里自由自在飘荡着,冷不丁就跌进人间之神的怀里,于是裹挟着一身温暖星光,快乐地奔向他。

当他死去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又化作万千星光,回到天上的银河里去了。

卡尔微微发着抖,过了好半晌,才轻轻喊出他的名字:

“——萨沙?”

他这双力量可怖的手,可以将一把煤炭握成钻石,却连一捧逝去的星光都捉不住。

那些发着光的星星,似乎连几秒钟,都不愿意再在他身边呆下去。

轰然碎开后,就以一种极其决绝的姿态,消逝在空气中。

……

监狱一战,蝙蝠侠重伤,史蒂夫受伤,钢铁侠差点在盔甲里被压成肉泥;

折损了近千士兵,终于将黄灯军团全部流放到幻影区,永生不能释放。

神奇女侠、渡鸦和钢骨,分别被囚禁在为他们量身打造的监狱里;

收押超人,反倒成了最容易的事情。

他本来就在红太阳监狱里,又被氪石手铐脚镣锁在墙上。

钢铁侠修复了所有红太阳照射灯,就把他丢回监狱里的单人床上了。

没有人给他解开那些氪石锁链。

氪星人也不出声求助。

他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在蝙蝠侠疗伤期间,复仇者们轮流监管监视器,发现他自始至终没再动过。

不出三天,所有人都知道了萨沙身亡的噩耗。

萨沙留下来的道具和召唤物,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就化成了数据。

只有已被使用过的道具buff还留着。

夜翼在外奔波时,用了好几支他给的治疗针,治疗的效果倒是没有回弹。

他心想,难怪小王子说,能用就早点用掉。

卢瑟本来就是个怀疑论者,所以他没有相信。

他说他没有找到这货的尸体,所以他合理怀疑是小作精又尿遁了,要么就是开了什么隐形遮罩,并举出几个空间曲面的例子来证明。

他最近一直执着一个研究课题——

如何沿着通讯频道找到神隐的人。

佩铂也没办法相信。

她就在小氪的病房里等着,给他晒被子,浇花,擦一擦床头柜上的灰。

这样等了一个月,没把人等回来,卢瑟的神隐研究总也搞不出个头绪。

她就拿了很多零食,在托尼的陪同下进入红太阳监狱,在小氪变成星星的那个位置放好。

还放了一封手写信。

她在信里教他,如果回来后,记不清楚以前的事,就按着信里写的方式,通过通讯器联系上他们,从这座七拐八弯的基地里走出来。

蝙蝠侠虽然身负重伤,没躺几天就起来了。

给他做缝合手术的医疗兵,说他运气太好了。

真的就是差一点点,他的心脏瓣膜得被插个对穿。

当时黑暗骑士并没有在意。

但是往后的时间里,开始有越来越多人,说他运气很好。

子弹碰到他都拐弯,开个瓶盖都中五千万。

他手下的士兵们开盘赌些小玩意,扛着蝙蝠侠不赞同的眼神,战战兢兢请他帮忙,摸一下自己的骰子和筹码。

……然后这些骰子筹码就被没收了。

顺便那群开盘的人,也被丢去关了禁闭。

黑暗骑士在犯罪巷中失去双亲,在那里死去,又在那里重生。

他从哥谭的泥淖里爬上来,听过无数脏话或赞美,但从来没有人说他运气好。

这种感觉,就像一生都在与黑暗恐惧厮杀的凶兽,头顶突然“啵”地一声,开了一朵七彩的小花。

蝙蝠侠按着伤处,走进红太阳监狱。

氪星人还在床上,但是已经坐起来了,蓝眼睛呆呆地看着墙角。

那里有一箱零食,上面还有一封佩铂的信,写着给“给小氪”。

旁边,还有两包厚厚的信封,写着“给萨沙的检讨书——彼得”。

蝙蝠侠曾与超人是最佳搭档,他如此了解自己的挚友,因此就算在超人最激进的时候,他依然选择相信克拉克·肯特会回来。

这座红太阳监狱,与其说是监狱,不如说是一个让大都会事件后,无法停下脚步的超人,唯一可以驻足思考的地方。

他让超人看因他痛苦的人群,细致到每一个家庭悲剧,让他明白人们的仇恨从悲伤中来;

他让超人看想要保护他的萨沙,让他明白无论过去现在,他的披风上被投掷过多少捧鲜花,只有敢挡在钢铁之躯身前的人,才是真正深爱他到骨子里去。

做这一切的前提,是蝙蝠侠相信最高元首,并非真正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相信在他内心深处,那个心软到连敌人都想拯救的堪萨斯男孩,依然还好好地活着。

那天他当着卡尔的面,捏碎了那枚U盘。

之后卡尔提到萨沙,就极少再说“我要杀了他”之类的话了。

他只会在仿佛永无止境的争辩过后,状似无意地提一句:

“萨沙今天在干什么。”

那时萨沙已经因为严重抑郁,很久没有再出过房门,也不会回应别人的话。

蝙蝠侠看着面前淡漠的杀神,回答中略带几分警惕:

“没干什么。吃饭和睡觉。”

卡尔:“哦。”

他神情淡淡的,脑中却立刻冒出小王子腮帮鼓鼓,嚼东西的样子。

他们相处过那么久,卡尔知道,萨沙其实就是完完全全的小狗脾气。

一开始你喂什么他就吃什么,看起来又乖又好养,巴巴看着你的样子,总会让人心软得不行;

可一旦你真的心软,就不得了了——小金毛会踩着你的脸,耀武扬威地爬到头顶去。

萨沙给他带来的,比他期望得到的多更多。

他原本只想要一个能陪在他身边的人偶,小夏娃却给了他人类可以得到的一切温存。

他是那个在人间之神的词典里,歪歪扭扭写下“爱情”字样的人。

小智障的字迹圆滚滚,丑兮兮。

——可因为是他写的。

所以最好的爱情,就一定是这样的。

卡尔念着这一点点甜,一天比一天变得平和,跟蝙蝠侠的争论,也慢慢不再争锋相对。

每次让蝙蝠滚出去后,他回身坐倒在红太阳监狱的床上,总是忍不住想他的小王子。

他心想萨沙在自己那里时,被他惯得一点苦都吃不得,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在反抗军基地这种鬼地方住下来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萨沙在这里生病该怎么办。

在自己那儿的时候,萨沙不舒服,他就会给人做甜甜的豆子羹吃。

……反抗军能做到这个么?

病恹恹的小王子会更挑嘴,他抱着人往嘴里喂,结果萨沙吃了一口,呛了一下,噗回碗里了。

克拉克:“怎……怎么吐了呢?”

萨沙理直气壮:“你都没有吹就喂我!烫嘴嘴。”

可怜的克拉克自己尝尝,喃喃道:“不烫啊。”

可是小王子的嘴巴当然比他娇嫩许多,他说烫就一定是烫了,人间之神就从唇间呼出冰冻呼吸,给他呼呼地吹豆子羹。

吹着吹着,被烫得微肿的小舌头,就从旁边凑过来了,红红软软的,在他唇前勾引来勾引去。

小舌头当然是一下就被捉住了。

他任由萨沙把他凉丝丝的唇舌当冰块吃,吃够了才松开。

克拉克笑着问他:“嘴巴还烫吗?”

萨沙砸吧嘴:“还烫。”

烫了就要生气地吃人嘴巴,哪里疼了,就要滚在脚边嗷嗷叫唤。

……就是这么一个小娇气包。

时隔两年,萨沙就在他面前,毫不犹豫地剖开了胸腔。

卡尔在监狱中木僵着,不知生,不知死。

他只听见萨沙说,克拉克,好疼哦。

他霎时心如刀割,赶紧把人抱起来,用冰冻呼吸呼呼地吹。

吹了一会儿,萨沙又说他冷。

于是克拉克把他团进怀里,用氪星人太阳一样的体温,想要给他所有温暖。

暖着暖着,小王子好像困了,柔软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克拉克抱着他,像哄小猫一样摇来摇去。

就听小王子的体内,传出一声奇特的爆裂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破碎了。

人间之神一直聆听的心跳声,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原来是快乐王子那颗美丽的铅心,最终裂成了两半。

*

*

*

卡尔曾固执地告诉自己,从一开始,错的就是萨沙。

错在萨沙占据了夏娃的身体。

错在他用甜腻的吻,腐蚀最高领袖的心志和道路,又将自己像垃圾一样遗弃。

但他根本骗不了他自己。

从杀死九头蛇送来的伪造品开始,其实他早该发现,一切已经偏离初衷。

边嗦面边叫他克拉克的是萨沙。嗲嗲地说脚脚冰的是萨沙。

为他挡了氪石子弹的是萨沙。趴在他怀里说最喜欢克拉克的是萨沙。

他为萨沙欢愉白罐而强忍妒忌,失措地逃避不知道何时悄悄诞生的情愫,又被不知名魔法命中注定般拖了回来,结果不得不逼自己坦诚面对。

那夜繁星坠落,萨沙红着脸蛋,坐在他身上——拉奥啊,他的小王子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像天上的星星掉进他怀里。

他们生疏又动情地跟对方接吻。

啾啾吻他的那个人,毫无疑问也是萨沙。

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别人。

无关夏娃,无关小氪。

只有克拉克和萨沙。

他曾如此爱恋这个偶然降临在身边的灵魂。这种偶然性,甚至比他循规蹈矩创造一个夏娃更加迷人。

因为萨沙是全世界唯一的,永远不可替代的。

这样的相遇从一开始,就像极了充满不确定性的爱情。

五年来,他亲手或间接杀了很多人。

那些来自屋檐床角的细细咒骂,说最高领袖是一个暴虐嗜杀的精神病。

然而很多人都忘记了,超人曾是连踩到猫爪子都要飞上天的人。

太阳之子原本就在光明中诞生。在每一次屠杀囚徒、每一次伤害旧友时,他心中某个极其隐秘的角落,都在一遍一遍地说——

你不堪。

但是,如果杀掉一些人,就可以让更多人安全地活下去。

他情愿为人类承担一切罪责。

而这颗落在他怀里的灵魂,就在他认为自己不堪到极点的时候,依然义无反顾地与他相爱了。

他们在星空下唇瓣相触的那一刻,他想起他很小的时候,曾在日记本上写过的话。

他的童年极其孤独,他是一个外星人,自小就无法融入同龄人中。

被同龄的孩子欺负,哪怕握断了身后的铁栏杆,也不能对他们动手。

因为那时他的世界还不大,只有一个斯莫维尔镇,只有自己的爸爸妈妈。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最后的家。

少年时,克拉克刚探索出超能力,就一个人冲进茫茫宇宙。

结果差点回不了地球。

最后才被巡逻的绿灯军团救回来。

玛莎和乔纳森抱着险些失去的儿子,一遍遍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克拉克攥着拳头,睁着那双执拗的蓝眼睛,最终说出了理由。

他说他要去找遗弃他的那颗星球。

他说他要当面问问他们,到底为什么要遗弃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再后来,克拉克解开了藏在农场的飞船的谜,得知氪星已经在百万光年外化作齑粉。

原来并不是他被遗弃。

而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能回去的地方。

他躲着玛莎和乔纳森,在日记本上写下永远无人知晓的喃喃自语。

我希望我从来不会拥有这些能力。

我希望我能有人陪伴。

天上的星星好多,我希望它们能分我一颗,让它变成人,从田野里向我跑过来。

原来是这样。

自己那时候还太小,不知道氪星人向上帝祷告是不管用的,一定要向拉奥祷告才可以。

他想起这件事,与萨沙十指相扣,动情地加深了这个吻。小王子被吻得猝不及防,差点从他胸口滑下去。

萨沙买东西给他布置公寓的那夜,他把萨沙抱在怀里睡着。

惊梦中一睁眼,他差点以为他带着萨沙,乘时光机到了过去。

没有大都会的核弹。没有亲手弑母的痛楚。

只有麦穗风铃叮叮当当响,只有满满堪萨斯旧居的味道。

而他的小爱人,就趴在自己心口熟睡着。

这一幕太美好了,好得不像真的。

他静静地看着萨沙,从天黑看到天亮。

来自不知名星球的小王子,纯洁无瑕的星星,我的无名玫瑰。

拉奥已经将你赐给了我。

所以从今往后,我要用最美丽的辞藻描绘你,要把最热烈的爱献给你,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

你愿意一直留在我的身边,直到生命尽头将我们分离吗?

他总想跟萨沙要一个答复,但每一次都被萨沙用发福利的方式含糊过去。

他再想细问,小金毛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就要钻到他裤子里去了。

是啊。他又冷静下来,是自己太急了。

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一个老大难的问题没解决呢。

他们初识的时期并不愉快。那时候他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冷漠质疑,也曾几次三番怀疑过萨沙的忠诚。

这颗偶然降临在人造人身上的灵魂,很可能早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怀疑,所以一直不敢向他完全展示自己。

这件事让他总也觉得很愧疚,可是他始终猜不透萨沙的想法是什么,导致他并不敢贸然揭破这层膜。

在他察觉到之前,他早就变得相当依恋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小公寓外腥风血雨,大片大片污血泼溅在他的披风上;只有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是他和萨沙共同搭建的小家。

这里是干净的,温存的,甜美的。

房间里,只有他们共用的沐浴露香味。

还有一个他很爱的人。

对萨沙的患得患失,几乎让他寸步难行。

克拉克如此想要靠近这颗灵魂,可又在意萨沙是否会愿意让他靠近。

如果他不小心处理这件事的话,万一萨沙翻脸了怎么办?

万一萨沙跟他吵架怎么办?

万一萨沙抽身就走怎么办?

毕竟萨沙才是那个从未在小公寓留下居住痕迹的人。

他真的有看起来那么在意自己吗?

他说的喜欢,是自己对他的那种喜欢吗?

是的,萨沙是跟他接吻了,这对他来说,就是正式确定恋人关系、未来很可能可以抱回老家订婚结婚过银婚金婚钻石婚纪念日一条龙的意思;

那对萨沙来说呢?

生性顽皮的小王子,他是不是只是一时冲动才吻的自己?

杀伐狠厉的最高元首,在这方面就是个顾首不顾尾的童子军,这道题对他而言,真的是彻底超纲了。

克拉克猜啊猜啊。他编造联盟吉祥物的谎言,小心翼翼地探听萨沙原本的名字;在日常生活里,慢慢摸索萨沙的口味和习惯。

他甚至还有一个小备忘录,藏在床头柜里,用来记萨沙嘚吧嘚吧说漏嘴的那些小事。

萨沙拱在他怀里打盹时,克拉克就抱着小备忘录,有些苦恼地翻看。

你是谁?

他总是在想。

你是拉奥派到我身边、借以夏娃的名字温暖我的那个人,你在哪里出生?

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

你会不会有一个比我更温暖快乐的童年?

克拉克撑在萨沙枕边,想了又想。

每次都想不了多久,因为他看着萨沙久了,总忍不住想去吻熟睡的小金毛,吻得萨沙哼唧唧地叫。

他缓慢抚摸着小王子的脸颊,又觉得心里很软。

没关系,他们时间还多,如果萨沙暂时不愿展露自己,那他慢慢地等。

他会好好爱萨沙,直到有一天,这朵专属于他的无名玫瑰,在自己身上吸饱了阳光和安全感,一定会毫无保留地为自己打开花瓣。

他满心向往着。

……然而,他最终也没能等来这一天。

当年萨沙逃出正义大厅,卡尔发疯似的寻找他的叛徒。

他撕开反抗军每一架机甲,发全球最高通缉令,宣称会对包庇者处以最严酷的极刑。

所有人都以为他恨毒了萨沙。

他当然恨。怎么可能不恨?

萨沙放倒了半个联盟战力,带着三个叛徒——其中一个还是差点把致命的氪石针打进最高元首体内的人——逃向反抗军,然后蝙蝠解放了90%以上的集中营,军队差点就直接推进正义大厅。

他跟蝙蝠打了5年的仗,仅这一次前所未有凶险。

如果不是渡鸦提前突破魔法控制,最高政权很可能在那一天就结束了。

他也以为他恨。

最高元首眼神冷厉,在摄像机前发表演讲:

“……他是我的私人囚犯,我会亲自追捕——你不会想知道,被我抓住会有什么下场。”

会有什么下场?

无非是用最残酷的刑,让萨沙在全球人民的目光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要拷打他,要折磨他,最后把他的尸体像那条狗一样,软绵绵地甩在蝙蝠面前。

卡尔的双拳在演讲台下握紧。

他这一次,绝对说到做到。

他再也不会像上次萨沙给他挡枪一样,轻而易举地饶恕这个叛徒。

直到卡尔结束又一次全球演讲。

他回到正义大厅,脚下像是无意识似的,竟自己走到那间小公寓。

打开门的时候,他甚至还习惯性停了停,准备接住汪汪叫着扑过来的小智障。

下一秒,他清醒过来。

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萨沙什么都没有带走。

门上的麦穗风铃在叮当响,童话书《快乐王子》还在床头,忘记关掉的光屏还在播憨豆先生。

他连被子都没叠,床上每一道褶皱,都像还藏着金毛狗崽暖乎乎的体温。

公寓里,一切都在。

除了萨沙。

是的,只要有基因,他还可以创造一千个、一万个模样漂亮的人造人。

唯独那颗独一无二的灵魂。

如果他弄丢了。

就真的丢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久违的恐惧感,突然自四面八方轰鸣着汹涌而来,将所向无敌的人间之神包缠。

人间之神曾经无处为家。

他不属于这颗星球,也早已失去了自己的归宿。

他爱这颗星球,也曾努力跟很多人建立纽带,然而这些纽带,一朝就被小丑全部斩断。

于是他的过去成了一片废墟,现在变成孤独的荆棘之路,延伸向荒漠似的未来。

直到他在广袤宇宙中,看见一颗温暖的星星。

所有人奔跑着想去接住它,它却唯独晃晃悠悠落进他怀里。

变成一个金发小王子的模样,抬着脑袋叭叭亲他,伸着细白的胳膊,从背后将他温暖地抱住。

他与萨沙亲吻时,漂浮在空中、无处所依的足尖,缓缓降落下来,踏在这颗星球的大地上。

从来都不是星星被他俘获。

是萨沙驯化了他。

第一次认清这一点时,最高元首几乎落荒而逃。

他逃离那个小公寓,再也没敢回去过。

……为什么?

上一秒,萨沙还是他在地球上最深的眷念。

整个星球都在唾骂跌落神坛的神,只有小王子孤零零站在雪地里,眼神笃定地向他张开双臂。

为什么下一秒,你可以背叛得如此决绝?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披着威严的披风,站在最熟悉的正义大厅,却仿佛再次回到少年时那个夏夜。

少年执拗地离开地球,去追寻那个遗弃他的星球,最终却迷失在空茫宇宙。

什么也抓不住,哪里都去不了。

……为什么要遗弃我?

他从未如此恨毒又爱惨了一个人。

自我折磨到了最后,他甚至连真相是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只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自己、这颗灵魂是真的爱过他的理由。

……然而最终一根稻草,直接压垮了卡尔的理智。

在叛军的记忆和情报中,他发现,萨沙到了蝙蝠的领地,一秒都没有犹豫,就将自己的全部都交了出去。

他的名字,他真实的苦恼与欢欣;

他比当一只小金丝雀时,更光芒四射的模样;

……以及很有可能,他真正的爱情。

在从叛军记忆中,看见那个自由自在、快活溜达在反抗军基地的小金毛开始。

……在那一刻,疯狂而阴暗的嫉恨,几乎要把最高元首活活凌迟杀死!

心中那个冰冷的声音告诉他。

是啊。

这才是萨沙选择的一切。

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爱恋和等待,他的费尽心机,他的患得患失,他那些堪称愚蠢的、幼稚的、在小本本上记录萨沙癖好的行为——

在萨沙眼里,算得了什么呢?

一文不值罢了。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他只希望,萨沙永远不要后悔。

卡尔抱着脱离机甲、伤痕累累的萨沙,从外太空一路疾飞向孤独堡垒。

在等待萨沙苏醒的同时。

他打开了培育室,做好脑控萨沙、让他亲手创造替代品的准备。

萨沙如何践踏他的尊严与爱意,他就一定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去。

计划这件事让他感到如此快意。但看见戴着脑控装置的小王子,在他的指令下一跛一跛地走路,然后又重又狠地摔在地上。

卡尔心如刀绞,痛苦得像被杀过上千次。

杀戮之神在巨大的堡垒里看守他的叛徒,自己却活成了一头困兽。

脖子上被拴着无形的铁链,只能没日没夜地绕着萨沙的治疗舱踱步。

他心想,萨沙睡着了吗?他为什么不睡觉?舱内不是有催眠气体吗?那些灼伤难道痛得连气体都不管用了?

等到萨沙睡着了,他又要去想,萨沙什么时候会醒?他会就这样一睡不起吗?他会就这样离开我吗?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狠狠唾弃自己。

谁还能认出现在这只困兽,是全人类的领袖、整颗星球的统治者?

如此低到尘埃里,去向一个叛徒摇尾乞怜!

于是他反复将自己打醒,又一边团团转,一边冷硬地想,现在萨沙知道错了吗?

他该知道自己站错队伍了吧?

当萨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别说那身累累的疤痕,甚至连小王子不小心烫了一下手指,他都心疼得恨不得含进唇间。

现在呢?

萨沙孤身一人身陷敌营的时候,他信任的蝙蝠侠呢?

夜翼呢?

他们人呢?!

绕着治疗舱转到第两千零八圈,又恨又怒的杀戮之神觉得,现在萨沙应该知道错了。

第四千二百三十九圈,他又找到了一种很大的可能:

可能萨沙自己也根本没弄懂,在那个敏感时期逃离正义大厅的致命性。

因为后来解放集中营、攻进正义大厅的,都是蝙蝠在主使,萨沙只是被教唆、被蛊惑的——

他不是本来就跟小闪玩得很好吗?

是因为蝙蝠侠通过小闪诱导了萨沙,结果萨沙稀里糊涂被掳进反抗军基地,又发现卡尔下了全球最高通缉令,他很害怕,所以才不敢回来?

当卡尔这样想的时候,他早已将那台试图置他于死地的紫色机甲忘在脑后。

慌忙把萨沙从治疗舱里抱出来的时候,他神情甚至雀跃了起来。

看着那张麻木的小脸,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

哪怕萨沙骗他也行。

只要萨沙愿意骗他。

只要萨沙说,背叛从来不是他的本意,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懂最高政府在做什么,自己不敢回来,只是因为蝙蝠侠骗他说,回来就会被超人杀掉——

卡尔马上就会把他带到培育室去,给他看被热视线毁之一炬的所谓“伊登·肯特”,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教训、一个虚假的惩罚。

如果萨沙开始委屈得直掉眼泪,他会立刻把他可怜的、吃尽苦头的小王子紧紧抱住,吻他的头发、脸颊、嘴唇和身体所有部位,包括那条早让他的心抽痛得死去活来的跛足。

然后他们还是可以回到正义大厅去,或者更遥远温暖的哪里。

他们还是有机会回到从前。

他还是可以把萨沙抱在身上,在麦穗的香气里交换彼此的梦。

他们还是可以去看星星、看极光,看这颗星球最美丽的一切——

卡尔快乐地想象着,神情冷酷地说:“给你一个机会。解释,或者其他……”

他的小王子睁开绿瞳。

那双曾像一汪湖泊、他深深眷恋着的绿瞳,此刻却只有燃烧殆尽的灰烬。

萨沙说:“杀了我吧。”

——直到这一刻。

卡尔再也不知道,这场漫长的折磨拉锯,究竟从何时开始,何时才能结束。

也再也分不清是因谁而起、因何而续。

当他还用尽一切办法、想将他们碎裂的爱情往回粘;

萨沙已经头也不回地放弃了。

没有希望了。

他再也找不到出路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向谁问出那句为什么。

为什么?

你是拉奥赐给我的礼物,你是那颗永不熄灭的温暖星星。

我深爱的小王子,我的无名玫瑰。

我们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卡尔背靠萨沙沉睡的治疗舱坐着。

他已经没有力气做任何表情,背后的红披风逶迤着,木木地去想那个为什么。

萨沙不是没有给过他答案。他说“我想让你好”。

他多想相信,那就是萨沙的真心话。

他多想相信萨沙真的爱他。

可是,这是一个无法回头的抉择问题。

如果他相信萨沙爱他。

相信萨沙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想要他好。

那么他们之间横亘着的,就再也不是爱或不爱的问题了。

他就必须要承认。

5年来,他一直是错的。

……可他怎么会是错呢?

他难道不是为了更光明的未来,难道不是为了全人类的理想?

否则他自我折磨这么多年,他为人类承担的所有罪责——

……难道全都是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