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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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

纽约,时代广场地铁站。

在2012年纽约大战,齐塔瑞人曾将时代广场地铁站毁了一半,并横腰截断了一整辆地铁,造成近百人伤亡。

在那以后,政府重修站台,在站台两侧加装了厚实的安全门,连透明部分都由混了振金的防弹玻璃组成。

作为客流量最大的地铁站,这里永远人满为患。

上一列地铁刚走。

没挤上地铁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挤在安全门边,低头玩手机。

就在这个看起来一切平凡的午后。

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之中。

——突如其来的星光,汇聚成人形。

人群哗啦一下散开!

“……什么东西?!变种人?外星人?”

“疏散!疏散!甭问,问就疏散!”

“好像是个昏迷的人……”

“什么人?!他会不会一醒来就爆衣变绿巨人??老天,今早我的车还被憎恶锤爆了……”

“给我康康!给我康康!”

大家你推我我推你,内侧乘客害怕地往外冲,外侧乘客却想挤上前看热闹,一时谁也让不了谁。

裹着一身星光的人,依然静静躺在地上。

眼看马上就要出踩踏事故,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毛衣和皮夹克的男人,出现在人群的包围圈内。

“所有人退后。”

鸭舌帽男人低声喝止,俯身用胳膊护住地上的人,“这里有紧急情况,请让出医疗通道。”

他的装束极其普通,但当他发话时,从身上汹涌而出的信服力,几乎像一堵墙一样,一下子将乌乌泱泱的人群镇住。

星光仍在汇聚。

整个站台,几乎变成了一片星星点点的海洋。

及至最后一点星光,在男人略微放大的蓝瞳中隐去,金发少年的面容终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是个第一眼看上去,让人感觉颜色很浅的少年。

少年发色淡金,连合拢的长睫毛都是金色的。

雪白的腮,柔软的嘴唇。

嘴巴被极寒的天气冻白了,只剩唇内侧透着点淡红。

一张——

全然陌生的脸。

不易察觉地确认过五官后,男人眼神突然一黯。

“哇,是美少年!”

“我也康康!我也康康!”

“美少年会爆衣变绿巨人吗?上帝保佑不要发生这么残酷的事……”

第一声手机拍照声响起,男人才猛地回过神。

他迅速将少年的卫衣帽子拉上遮住脸,随后检查呼吸和外伤情况。

确定可以搬动后,他把少年抱起来。

男人:“请别担心,我会将他交给更专业的人。”

“不是,等一下,你谁啊?”

满头大汗的乘警挤进来,只来得及看见少年垂落下来的一只手。那只手也长得白生生的,柔软的指尖冻得通红。

乘警不由对面前的男人产生了警惕之心:

“你说抱走就抱走了,谁知道你抱到哪里去?”

男人有些无奈,但显然能理解:“翻看上衣右侧口袋,那里有我的证件。然后,请为我保密——”

乘警低头掏他的口袋,掏出一张方方正正的军官CAC卡。

那人瞪着眼看了半天,像被踩了脚一样蹦起来:“啊啊啊啊美国队长!!!是美国队长啊啊啊啊!!!”

金发大兵:“……”

吃瓜群众这下彻底沸腾了。

举目所及,四周全是举起来的手机:

“好像是,好像是他!我见过他摘下面罩的授勋照……就是他!”

“靠,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美国队长?!”

“队长!!看这里,队长!!我们家祖孙三代都是您的死忠粉!!我奶奶爱过您!”

史蒂夫护住怀里昏迷的少年,几乎像在泥淖中跋涉,从人满为患的地铁站艰难地挤到乘务室,转身用碰上门。

他把少年安置在控制室的长椅上,然后打了一通电话给科尔森。

一月纽约气温低至零下三度,少年身上,却穿着夏天时的卫衣和牛仔裤。

看他昏迷中也哆哆嗦嗦的样子,史蒂夫打完电话,脱下身上两层毛衣,给少年兜头套上,再用皮夹克裹好腿。

少年蜷缩在比他大一圈的衣物里头。在冷空气里发着抖的身体,慢慢安静下来。

过了几分钟,科尔森带队抵达。

科尔森看见少年的脸,大吃一惊!

坐在少年身边的史蒂夫抬头:“熟人?”

科尔森:“很可能是战友的儿子。”

神盾局高级特工菲尔·科尔森,在加入神盾局前,曾与纽约警察局重案组组长约翰逊·阿特维尔,同属于陆军游骑兵。

在他很年轻的时候,还跟约翰逊一起参与过针对蜈蚣组织——对外是跨国大型人口贩卖和实验集团,对神盾局则是由顶尖科学家所组成的激进人类进化组织——的战术行动,也见过那个后来被阿特维尔家收养的金发小宝贝。

后来,萨沙·阿特维尔在纽约大战中神秘消失,约翰逊绝不承认他死了,于是一找就是8年。

为了协助曾经的战友,科尔森当然见过那个孩子18岁时的照片。

科尔森护着少年的脑袋,跟手下一起七手八脚抬上担架,放进救护车。

最后只来得及说了句“谢谢,Cap”,救护车就呜呜地开走了。

史蒂夫站在原地。

他在零下三度只穿着背心,却也不觉得很冷似的,只对着少年躺过的长椅发呆。

直到贴在耳廓的微型通讯器,发出了最大音量的嗡鸣声。

史蒂夫:“……嘶。”

把通讯器短暂摘离耳边。

“好了,现在看来他听到了。”猎鹰在频道里说,“所以现在目标什么情况?我们下一步要干嘛,队长?我听说时代广场那边有骚动,发生什么事了?”

史蒂夫吐了一口气,揉眉心:“我暴露了。任务需要调整。”

猎鹰:“噢,我无比确定你需要调整。因为有将近20分钟,你完全没有回应呼叫,巴基甚至讲了一段你小时候被狗追的糗事。很显然,就算我们笑得震天响,也无法拉回你的注意力。”

“嘿,兄弟。”通讯频道里响起另一个声音,“说真的,你没事吧?放松点,我们的人已经登上昆式战机了,目标一离境就会被发现。”

史蒂夫回过神:“我很好。谢了,巴基。”

他最后看了一眼疾驰而去的救护车。

复仇者联盟、新生咆哮突击队的领袖,在这一刻微微攥了攥拳。

他一边按着耳麦往外走,一边低声下达新的命令:“鲍威尔·詹姆斯可能会沉寂几天,但他有蝰蛇的命令,手里还压着一批急需出手的血清,不会坐得住。我们需要一架昆式战机,在他进入俄罗斯空域前截住他……”

……

萨沙睁开眼睛。

他身上穿着病号服,胸口敞贴着心电图铁片,躺在病床上。

天花板雪白。

耳边的声音,滴、滴、滴、滴、滴。

……大约有将近30分钟,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眼角有一抹朦胧的光影掠过。

他侧眸去看,是一只发光的、虚幻的小鸟,在他上方盘旋。

奇怪的是,这只小鸟没有双脚,只有一对拖着星光的羽翼。

看见萨沙醒来,它引颈长鸣了一声,扑簌簌落在萨沙的颈窝里,用尖嘴巴叨他脸蛋。

——萨沙曾千百次抚摸和痴望过它,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他猛地坐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抓!

手穿过了那片幻影,还是没抓住。

但它却没有消失。

倦鸟在萨沙头顶盘旋片刻,稳稳地,落在了萨沙肩上。

【故乡送来一片曙光,无足的归雀衔着光,穿越山海与原野而来。跟随飞鸟翅间的光痕,直至回归巢穴……】

……在这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倦鸟]这张ssr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出现在他面前。

萨沙:【狗系统?】

没有回应。

他吃力地支撑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萨沙又叫了一声:【狗系统?】

他脑袋胀痛得难受,根本无法思考,就用拳头猛捶自己发涩的脑壳。

人在失忆时,可能无知无觉;但是骤然恢复记忆,是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是,准备出门时,猛地一下想不起钥匙放哪了,但又极其确定,钥匙绝对是自己放的。

而到了某个关键时候,一拍脑袋:

妈的,不是揣自己裤兜里了吗?怎么可能想不起来?

倦鸟带回来的,是足足十几个世界的记忆。

按体量来看,萨沙得锤两百万次脑袋,才能把这个一股脑填塞的劲渡过去。

病房门打开。

一个端着针剂盘的护士走进来。

她脸上笑盈盈的,手里还宝贝似的抱着一件男式毛衣。反手关好门,就看见正用力捶脑袋的萨沙。

“哗啦!”

针剂盘摔了一地。

她哇哇尖叫着,夺门而出。

不出几分钟,病房门再次打开,一个穿着黑西装、看起来是高级特工的人走了进来。

他一把就捉住了萨沙的手腕。

萨沙脑袋不小心撞到了床板,脑子嗡然一片,眼前什么也看不清楚。看见陌生人影,本能地厉声威胁:

“别过来!”

特工50岁上下,黑发整齐地往后梳着,看着萨沙的神情掩不住惊异,但眼神非常和善。

很显然,他帮助过大量在神秘事件中遭受创伤的人,无论安抚的语言还是姿态,都显出了极高的专业性:

“别害怕,萨沙。我是神盾局特工菲尔·科尔森,这是我的证件。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在你很小的时候见过你,你还能记得吗?”

“我们已经对你的身体进行过全面检查。目前,你的身体非常健康,只是大脑神经兴奋抑制平衡,一直处于过度紊乱的状态。小剂量的神经舒缓药物,会让抑制平衡恢复正常水平,也会让你感觉舒适些。”

“我并不清楚你经历过什么。但我想让你知道,你现在在纽约的神盾局医院。一切已经过去,你现在很好,很安全,跟我们在一起。”

“等你下一次醒来,我保证,阿特维尔夫妇会在你身边。”

萨沙脑中的第一反应——神盾局不是垮了吗?

但是大量的记忆输入和信息分析,让他逐渐难以承受。

拥有失忆前和失忆后的双重记忆,是一种很离奇的体验;

他能记得面前的科尔森特工,曾把小时候的自己救出实验室,但同时也记得漫画里的他,是神盾局相当可靠的一员大将。

看着对方温和的眼神,萨沙头昏眼花地从他手心里接过药,检查过药物的成分和名字,吞了一颗下去。

紧绷的脑神经瞬间袭上舒张感。

倦怠感层层叠叠席卷上来。

在重新落入梦境前,他又开始发慌。

失去熟悉的系统,与自己死前那一刻完全对不上号的剧情,都让萨沙很害怕。

他怕那只落在他身上的小鸟,其实只是他在某个避难所做的一场梦。

他温暖的童年记忆、眼前的医院、科尔森特工、乃至他承诺的“阿特维尔夫妇会在你身边”,全都是假的,到头来,又是一场泡沫幻影。

可药效已经上来了。

他硬撑着眼皮,本能地去抓手边能抓的任何东西。

训练有素的特工,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安。

科尔森握紧少年的手:“没事的,萨沙。没事的。你已经到家了。”

尽管他并不清楚,为什么2012年在纽约大战中死去的一个孩子,会在8年后、以当年死亡时的年龄和状态,重新出现在他死亡的位置;

他也不知道这8年间,萨沙·阿特维尔究竟经历过什么。

只是好像误打误撞似的,当他说出“到家了”这句话时。

他敏锐地发现,少年紧握的手,开始慢慢地放松下来。

于是他再接再厉,放轻声音安抚:“别怕。你已经到家了,再也不会离开我们。好孩子,别怕。”

没有人发现,一滴小小的眼泪,浸湿少年淡金色的睫毛,从眼角滑落下去。

……

萨沙第二次睁开眼时,换了一个病房。

还是雪白的天花板,但是床边飘来很淡的花香。

萨沙动了动脑袋,看见床头柜上,有一束新鲜百合。

往下看,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疲惫趴在病床边沿睡着。

女人察觉到响动,抬起脸来与他对视。

——萨沙整个人都愣住了。

女人哑着声:“……萨沙?”

萨沙张着嘴看她,舌尖都结块了似的,硬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过了片刻,他竟然无法自抑地发起抖来。

病房门砰地一声响。

一个身形高大、神态却极其沧桑的男人,冲到病床前来。

男人鬓角同样霜白。他的战术背心都没脱,大口粗喘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直愣愣看着床上的金发少年。

下一秒,他就被母亲一把拥进怀里。

真实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后脖颈滴滴答答,一路落进病号服。

“……我可怜的小萨沙,我可怜的宝贝……”

“上帝啊,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萨沙全身都抖得厉害,神情懵懵的,也不懂是不是该回抱她。

一只布满枪茧的大手,也颤抖着落到他的头顶。

这一瞬间,他竟然像被烫到的小兽似的,猛地抬起头,惊惶不定地看父亲的脸。

女人忙说:“等等,等等,不要吓到他……”

萨沙张着嘴,发出一些嘶哑难听的声音。

阿特维尔夫妇慌忙去听。

在一遍遍含糊不清的喃喃声中,只辨认出了一个词。

“对不起……”

这个词,简直如一把尖刀,猛地刺入这对至亲的心。

女人的泪水滚滚落下:“不该是你说对不起,萨沙……都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是我们对不起你……别说对不起……”

萨沙闭上眼睛。

只有他知道这个“对不起”的意义。

当他没有记忆的时候,他总是以为追逐那个遥不可及的家,只是他自己的事情,生死舍离都只与他一人有关。

然而这件事,永远都不可能只关乎他一个人。

他不应该忘记,在茫茫的多元宇宙中,在哪怕当时的他认为可能洪水滔天的原生世界里——也很可能有人正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苦等着他。

这是他全世界最爱的两个人。

而现在,他就在他们身边,在母亲的怀里。

他伸出颤抖的手,缓慢地回抱他们。

心想,你们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