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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寇冬也没想到居然遇上了回头的双胞胎,瞧着双胞胎阴沉的超乎寻常的脸色,不由得又看了眼厨娘:“……”
虽然他没搞懂对方是为什么突然就开始突然吹彩虹屁,但显然这彩虹屁犯了双胞胎忌讳了。
想来也是,双胞胎自己都还没什么机会吹呢,倒是先被一个玩家抢了先——换哪一个NPC,都能现场砰砰炸成一朵烟花。
尤其他们心眼本来就只有针尖儿大。
寇冬作为注定要引起腥风血雨的男人感觉有点头疼,使劲儿跟厨娘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转移话题。
可厨娘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对他的暗示根本没有接到一星半点,整个人仿佛是木雕泥塑的。倒是对面的双胞胎稳准狠地捕捉到了寇冬投过去的眼波,登时更为恼怒。
……还当着他们的面。
这是当他们都是死的吗?
两对一模一样的碧色眼睛凝望着厨娘,俱是冷的、寒的,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的,看得厨娘脖子上一凉,感觉已经土埋半截了。
其实到现在,厨娘还没明白对方爆发的点到底在哪儿。
他不过是夸了两句——虽然说可能抢了双胞胎的狗腿戏码,可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得丢了性命吧?
这是什么毛病?——不是晚饭前双胞胎自己还组织人组团吹少爷吗?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试图为自己正名:“我只是有感而发,并没冒犯的意思。不知您二位……”
气什么?
寇冬眼前一花。
心想,得,这下是救不回来了。
这是一路向着作死的路阔步狂奔啊,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弟弟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他懒洋洋拨弄着自己铂金的卷发,似笑非笑。
“怎么,”他慢腾腾地道,把那四个字拉出来咬文嚼字着重强调了一遍,这昏暗的角落里,只有一两缕日光顺着窗藤蔓一样爬至他面颊上,“有感而发?”
厨娘还没听出其中蕴藏的深意,应了声。
“这么说,”弟弟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你还碰过?”
厨娘:“……”
厨娘:“???”
厨娘想起自己刚刚夸人腰细又柔韧的话,终于回过味来,腿一软,又想给这俩NPC跪下了。
他真没那个意思啊!
他哪儿来的那个胆子,能去撩最终boss!!
而且——而且他还是个男的,他喜欢的也是有胸有腿的小姐姐啊——为什么NPC要用一种他轻薄了他们少爷的阴沉目光看着他?!
弟弟冷笑,“说话。”
“还说什么。”
站在一旁的哥哥兰迪终于开了口。他平静地望着面前人,只看面上表情优雅从容,没有半点因其它情绪而产生的晃动。这让厨娘隐约觉着抓着了根救命稻草,一下子瘫软到地上,抓住了兰迪的裤腿苦苦哭诉。
他擅长看眼色,当然也能一眼看出来,在这对双胞胎里,做主的是眼前这一个。
看起来温和的,也是眼前这一个。
兰迪低下头,碧绿的眼眸与他对视。黑色的瞳仁嵌于其中,从里头映出厨娘小小的、满是担忧的影子。
“不过一个下人。”
他沉静道,旋即猛然抬起了脚。只一下,厨娘便被踹出了几米远,狼狈地用捂住腹部,用一只手伏于地面上连声咳嗽。
兰迪从胸前的口袋中抽出一条白手帕,细致地擦拭着自己的手。
“处决了吧。”
这四个字一落地,有其他的仆人从走廊尽头走来,默不作声拖走了地上的玩家。厨娘还在咳嗽,很快就被毫不留情地封住了嘴一路拖拽,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寇冬的头皮有些发麻。他向来知道NPC们喜怒无常、残忍暴虐,但因为身处游戏里,他始终未对其他人的死亡产生直观感受——毕竟不是真实。
但这一次的事与他直接挂钩,对方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一句话不小心戳了NPC们的心眼子、肺管子。为着一句话就处决,这让他觉着对方很像是暴君——他自己也没好哪儿去,活脱脱一妖妃。
妖妃小声进谗言:“也不至于吧?”
双胞胎瞥了他一眼。弟弟嘴角往下一压,眼睫密密覆在眼睑上,显而易见的不悦。倒是哥哥兰迪平静道:“你觉得这样不对?”
寇冬:“……”
他总感觉,只要他回答个是,马上就能被这对发狂的双胞胎生啃了。
搞的跟他维护奸夫一样。
这种压力下,寇冬只得摇头,勉强表示自己根本没有维护的意思。
他旗帜鲜明地站了阵营后,气氛才终于有所缓解。头顶的乌云散了,NPC看起来又心平气和了,催促他:“快去干活。”
寇冬也没敢多说话,一溜小跑跑走了。
厨娘被处决了,午饭还是得吃。待到午间玩家们集中到吃饭的木桌子前时,就看见本来是男仆的玩家这会儿正哭丧着脸拿着长勺子在锅中搅拌,神情萎靡的活像是要给他们投毒。
双胞胎监工抱着手臂在一旁监视。
男仆也不敢有什么反对意见,一碗碗把自己熬得黏糊的汤端出来,往桌子上放。等花匠疑问地在桌子下碰了碰他的脚,他才含糊地小声说了句:“工作换了。”
花匠面容一凛,又沉默地看了眼仍然抱臂而立的双胞胎。
只有那位少爷可能经过的地方有窗,他们这些下人所用的房间,永远都笼在一团看不分明的黑里头。他勉强从这一片暗色的狭长影子里分辨出NPC的轮廓,他们面上写着毫无区别的冷漠,把守着门,就像关着笼子里几只被剪了翅羽的鸟。
“加快进度,”晚饭后,花匠简略地同其他人说,“今晚扩大范围,所有人都是。”
他阴沉沉的眼神极具压迫力,将在场的人一一看过去。
“有意见吗?”
没人反对。他们进入副本才刚刚一天,已有两个玩家出了意外。若是按照这个频率,他们所有人都不可能等得到三天后的生日宴,在那之前定然会全灭。
况且,生日宴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还不得而知。
是好?
还是更糟?
寇冬想去见见那位少爷的心更加强烈了。
他在这天夜晚到来之前给所有的玩偶都扎了一针,成群的玩偶安静地卧了满地,毛茸茸、天然而无害。放在哪里,它们似乎都是该被摆在货架上供孩子购买的纯粹的玩具,生着一张张讨人喜欢的脸。
寇冬却没办法忘记它们群起而上的时刻,即使是兔子也会拥有锋利的爪牙,也会摆弄自己长长的耳朵。他警告自己不要对任何一个玩偶放松警惕,随后检查了这间损坏的玩偶房里的每一个。
它们身上都有了属于自己的缝合痕迹。
这让寇冬的心安了点,以防万一还是将针线都带在了身上。他轻微地吸了一口气,终于缓慢地站起来,手触着冰冷的门把,继而微微用力——
他拉开了房门。
走廊上没有人。柔软的深红地毯上印着大片大片鲜艳繁复的花纹,空气里的气味浓稠又奇异,发出一种仿佛是混合了水汽的、湿润的腥甜味道。
寇冬不再迟疑,快步向自己白日曾到过的少爷房间走去。但这片空间里逐渐回荡起了别的声音,像是一把不怎么灵敏的琴弦被拉动了,粗暴地用拉弓碾磨着。它逐渐变了调子,若有若无于他的耳中盘旋搅动。
他起初并没将这样的声音当一回事。比起那些,反而是这个地方本身更令人惶恐——他在这样的夜晚孤零零在这里走的越多,便越觉得熟悉,如同他曾经穿着宽松的睡衣、踮着脚,从这条路上走过成千上万次似的。
青年的脚步忽然微顿,恍惚中仿佛当真看见了前方还未完全长成的自己的身影。
孩童赤着脚,怀里还抱着什么,只从手臂上方露出来的那一截毛茸茸的耳朵能看出,他怀里的是玩具熊。他的雪白睡衣在小腿处飘飘荡荡,继而小心地踮起两只脚,拧开一道房门——
他要去哪儿?
他记不起来了——这些记忆都沉在海底,他只能勉强隔着水看个朦朦胧胧的、映在水面上的影子。
仿佛是鬼使神差的,他也逐步迈上前去,一步步踩着孩童方才踩过的路。
那样的脚步是雀跃的。孩童的心里满怀期待,克制不住的兴奋。
他是要去见一个人。
那个人坐在背对着他的椅子里,身影被壁炉里跳跃的火光拉的极长,只从椅子顶端露出乌黑的发顶。
那个人——
寇冬循着脚步走到了一扇门口。孩童的影子消失了,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
他不知自己是为何出了一手心的汗,他的手指抓着门把手,第一次甚至没有抓牢,微微于手中一滑。
但第二次,寇冬紧紧地、用力地把把手握在了手里。
他是为什么来到这里?
这个问题,寇冬曾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他本以为自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播,但在副本中经历的越多,这个信念就越薄弱。生存与死亡仿佛是在做一场拉锯战,他就是其中的那一道砝码——现在,他想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
比起叶言之,比起系统,比起死神——比起其他所有人的身份。
他更想知道的是,我是谁?
我是谁??!
他终于用力地按了下去。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在他的手下缓缓打开,露出从未被人踏入的那一间书房。暗红的天鹅绒窗帘猛地哗啦啦扬起,在从那里头泄露进来的一点些微的光亮里,寇冬勉强才能看清墙壁上悬挂着的无数画框里画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心猛地一跳,继而重重向下坠去。与心一起坠下去的还有他的身体,一只耳朵残缺的兔子就站在他的身后,不知跟了多久。
它的三瓣嘴上满是笑。
寇冬曾经见过它,在他白日寻找玩偶房间时,它就安安静静待在其中一间的桌子上。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意识到自己竟然漏掉了其中一个。
这也是可以活过来的玩偶!
而如今,它缓慢地用长耳朵蹭着他的小腿,继而重重一击——
寇冬就在这样的猝不及防里摔倒在了地毯上。
毛茸茸的兔子跃上了他的胸膛,从上而下用纽扣眼凝望着他。寇冬恍惚觉得,它的三瓣嘴张开了。
它好像在说话。
那样的口型张着、动着。
一个轻柔的舌音。
一个动用牙齿的齿音。
少……
爷……
它缓缓地、无声地叫。在满屋子的画框里的人相同的凝视里,寇冬看到了自己的前半生——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弯着眉眼笑……
直至抽条拔伸,生长为十几岁的少年模样。他们全都挂在墙上,沉静默然,而门也像是一道画框,将最终的他框在这里。
——少爷。
地下室的双胞胎抬起了碧青的眼,低低地哼着一首生日快乐歌。在歌声里,厨娘的衣服散落了满地,上头铺满了细细的绒毛,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崭新的灰色兔子,从头到脚都没有半点缝合痕迹。
他们将它头上扎了鲜红的丝带,系成了蝴蝶结,捧着放置在了礼物盒里。
少爷心爱的玩具熊丢了。他生了气,不再回家。
但是没关系。
——他总会拥有更多的玩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