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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是夏季的第二个节气。过了小满,C市的降雨开始变多。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就在方夏觉得自己身上都快长蘑菇时,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阴天。
这天,方夏发了工资,而候朝清则是终于决定从那做设计的工作室离职。
“五一给放了三天的假,我还以为那工作室老板终于洗心革面,找回良知,准备重新做人了!结果呢?结果我放假回去,他就一直让我加班,生生把五一的三天假期又给全部压榨回去了!”候朝清将面前的那杯咖啡一饮而尽,空杯拍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撞击声的,“侯爷我要辞职!不干了!”
“早该辞了,你那破工作室,一点前途都没有,老板还抠门。”方夏附和道。
“这不是工作不好找嘛!而且学校宿舍也快住不了了,下个月就是毕业典礼,马上我就得出来租房了。”侯朝清叹了口气,一扫之前将咖啡作烈酒豪饮而尽的气势,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摊在椅子上。
“要不你来我们画室当老师?反正画室还在招人。”方夏说着,把自己那杯没喝过的咖啡推到侯朝清面前,“画室包住,你也不用急着租房。”
“你们画室老板是收破铜烂铁的吗?我这样的也行?”侯朝清捧着方夏那杯咖啡,身体在座位上扭了扭,问道。
“勉强能用,你的素描功底,让你不至于彻底沦为破铜烂铁。”方夏将侯朝清从头打量到脚,煞有其事地评价道。
“你们画室确实挺好的……”侯朝清喝了一口方夏的咖啡,用近乎嘀咕的音量道,“但是拿的是死工资,像你能接点插画赚外快的还成,我这学室内设计的,前期没有工作室或者公司靠着不行啊!养不起女朋友……”
“嗯?”方夏在侯朝清那含糊不清的嘀咕中,精准地找到了重点,“女朋友?!你有女朋友了?”
“不不不!还没有!”侯朝清慌得双手乱摆,“就是决定追追看……”
“你看上谁了?我认识不?”方夏来了兴趣,突然有点明白侯朝清为什么那么爱八卦了,原来八卦别人还真是一件叫人愉快的事。
“你还没跟我说你喜欢的人是谁呢!”侯朝清瞪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都不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
“我喜欢的人啊……”方夏眼神不自觉地朝身旁的符堇身上飘去。
符堇微微偏过头,跟方夏对上视线。
双方对视片刻,方夏落败,狼狈地转开视线。
符堇垂眸,嘴角却及不可见地上扬了些许。
方夏平时没事,就爱往他身旁凑,或者盯着他看,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但只要自己一跟他对上视线,要不了多久方夏就会自己红着脸转开视线。这是符堇最近发现的,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
“你莫名其妙脸红什么啊?”侯朝清不解地看着方夏。
“天热!”方夏说着,顺手拿起手边那杯茶喝了一口。
热?外面是阴天,这家咖啡店还开着空调,他都觉得有点冷了,怎么会热?说好的胖子比瘦子怕热呢?
方夏放下茶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往旁边一看,发现符堇面前的那杯茶不见了,而他手中的那杯茶,不是符堇的又是谁的?
方夏:“呃……”
符堇:[你喝吧,我不介意。]
方夏觉得有些不自在,明明以前也不是没喝过给符堇点的茶。这次错手拿了喝,感觉好似拿了符堇喝了一半的茶……想什么呢?这杯茶符堇又没喝过!这是事实,但是想到这里,不知怎么忽然间有些失落了。
方夏正打算起身,去前台给符堇重新点一杯茶,搁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闪着来电人的姓名,是方夏的二师兄丁明。
“二师兄?”方夏顺手接起电话。
“方夏,你听我说……”电话那头,丁明的声音干涩而低哑,细听还带着一丝哽咽。
方夏拿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底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丁明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人,平时懒洋洋的还没个正形,总有一种对外物毫不关心的散漫,方夏几乎从未听过,从丁明嘴里说出来的话,带有什么激烈鲜明的情绪。而现在,丁明的声音中,却充斥着压抑的悲伤。
“师父……师父过世了,我们现在送师父回鹊山观。”丁明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字地往外挤,“你回来……送送师父。”
听完丁明那话,方夏顿时感觉整个人如坠冰窖,张了张嘴,嗓眼仿佛被死死堵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脸上的血色褪尽,一片惨白,眼中空茫茫的,看着前方却找不到着落点。耳中嗡嗡作响,听不到电话里丁明又说了些什么。
师父……过世了?
明明前几天他还跟师父在电话里拌嘴,听到师父为了一颗卤蛋纷纷地跟二师兄争辩,那声音听起来那么精神,怎么会过世?
不可能……
他不信!
他得回去!
没错,得回去!二师兄一定是骗他的,就像之前谎称师父得了脑血栓一样……
他得回去揭穿他们的谎言,然后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方、方夏……?”侯朝清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方夏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要回鹊山观。”
桌上的茶杯被他不小心带翻,溅湿衣摆,方夏也不管,拉开椅子,就往咖啡店外冲。
符堇紧紧跟上方夏。
“方夏!等等……”
侯朝清没喊住人,急匆匆找去服务台买单。付了钱,也不等服务员找零,就匆忙往外跑。然而,他刚跑到路边,就看到方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正矮身往里坐。等他追过去的时候,那辆出租车已经绝尘而去。
方夏坐出租一路赶到C市高铁站,买了开往Q市的最近班次。
符堇跟在方夏身后,看着他用轻微颤抖的手捏着票,往自动检票口塞,塞了两次都没能塞进去;看着他随着人群上站台,差点踩空摔倒;看着他走进车厢坐下,安静地看着窗外,窗户的玻璃上映出他空茫的眼神——这是方夏第一次在人群拥挤的地方,视线没有牢牢盯着自己,注意不让活人从他的身体中穿过。
符堇站在方夏身旁,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从未经历过类似的事,安慰的话也无从说起。
丁明在电话里说的话,他基本都听到了。马广平的过世,对方夏来说,大概就像至亲的逝世,这种沉重的悲伤,他没有经历过。他生前,与至亲之间的关系凉薄,身边也没有类似这种关系的人存在,所以他理解不了方夏此刻的情绪。
然而,这种无法理解,却仿佛将他和方夏分隔在了两个世界,让符堇感到隐隐的焦虑和憋闷。这是他化为厉鬼之后从未有过的情绪。他不需要焦虑,因为他一直冷眼看世;他更不会憋闷,因为他并不需要呼吸。
列车准点抵达Q市的,方夏直接在车站打了车,直奔鹊山山脚。
抵达鹊山山脚时,傍晚的天色已经褪了晚霞的艳丽,变得暗沉起来。方夏站在山脚下,一眼就能看到山顶。
鹊山是一座很小的山,海拔不过百米,可以说是山岳中的小可怜。方夏对这座小可怜很熟悉,步行不过十余分钟,就能轻松抵达在山顶的鹊山观。
然而,此刻站在山脚下,抬头看山顶,方夏却有了一种站在千丈高山前的压迫感,感觉整座山都在无限拔高,向他侵压过来,叫他心生恐惧。
仰着头,看到眼底泛酸,方夏才抬起如有千金坠的脚,踏上青石铺出来的台阶。一阶一阶地往上走,一步一步地接近山顶的鹊山观。
远远地看着道观大门,上面门梁挂白,白底的灯笼上写着大大的“奠”。
方夏感觉自己心底里拼命积累起来的否定,就如同陈年的窗户纸破了洞,呼啦啦的凉意,从心底一股脑地吹刮出来,在他的身躯四肢中扩散,将他血管中的血液凉透。
方夏咬着唇角,僵立在了好一会儿,直到尝到铁锈的味道,才慢吞吞地往里走。
里面灯火通明,有诵经的道士,有坐在一旁低声哭泣的妇人,还有来回忙碌的村里人。
方夏拖着脚步,恍恍惚惚地往里走。
穿过前院,就是前堂。那里张挂白布孝帘,布置成了孝堂。
方夏踏进孝堂,守在孝帘边的丁明和单义春站了起来,他们身上穿着白色的孝服。
“方夏……”丁明红着眼,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又慢慢将视线转入白布孝帘后面,“师父在这里……”
方夏抖了抖唇,慢慢地走到帘子后面。
他看到马广平直直地躺在铺着白布的门板上面,面上死气黑沉。他伸手去摸马广平身侧的手,摸到一手的僵冷。
“师父——”方夏一声呜咽悲鸣,双膝着地,跪在灵前。
符堇站在灵堂之外,看着白布孝帘,听到方夏那一声悲鸣从里面传出,只觉得仿佛胸膛内的心脏被活生生地撕裂,痛得神魂俱颤。
他明明早已没了可以跳动的心脏,怎么还会感受到这种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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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