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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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这要求提得有些奇怪,但欧阳夕照仍然答应了下来。

玉旻要来欧阳家,据说是作为他重振云泷的褒奖,顺道听取当地总督的汇报。欧阳家很快布置了厅堂与到时候玉旻的卧房,紧张而忐忑地等待着玉旻圣驾。

明慎则待在他三层的卧房,一整天都在往院外看着。一大早,欧阳夕照便已经携带妻子儿女出去了,听说要先接驾,陪着玉旻去船舶造看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初夏的天,他穿着一件清凉的白色绸衫子,因为焦急和紧张,却生出了冷汗。手心的擦了又来,最后他的心跳实在快得受不了,连带着头也有点眩晕起来,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吃早饭,于是去后厨找忙乱的下人讨了一盅姜丝老鸭汤,端回房慢慢喝。

喝了一点之后,他感觉心下也安定了些许,回到窗边接着看,许是太长时间盯着院门口,却不知怎的打了一会儿瞌睡。

他是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给拱醒的。

睁眼一看,手边不知什么时候蹭了个白色的毛团子,再揉揉眼睛细看,发现是一只圆滚滚的白色小胖鸟,正扑闪着翅膀,神气活现地盯着他,小豆眼乌溜溜的。

“……哪里来的白山雀么?”明慎看了看他。这小肥鸟看起来完全不怕人的样子,正在努力往他袖子里钻,他觉得有些新奇,于是把这只小鸟拎起来,认真问它:“你是不是肚子饿了?”

他回头看了看房里,桌上正好摆着一个果盘,他于是小心捉着这只白色的小肥鸟往那边挪,给它剥了几个瓜子递过去,但那小鸟并不吃,反而歪着头,充满期待地盯着另一边的樱桃,整只鸟快要栽进去了。

明慎看得好笑,于是将樱桃一个个地剥下来,剔了核喂给这可爱的小鸟吃,这小鸟吧唧吧唧地吃完后,突然抬头对他说了一句话:“你请我吃樱桃,那我也是要给你回报的。”

明慎:“??????”

一只鸟居然开口说话了?!

这应当是一只白山雀,不是鹦鹉。更何况,就算是鹦鹉,也没道理说出这么有逻辑的一句话来呀!

震惊之中,他依稀听见了咚咚的脚步声,紧跟着脑袋一痛,剧烈的疼痛让明慎整个人一激灵,这次他完全清醒了过来,长吐一口气——

他还在窗前,撑着脸颊的手肘刚刚滑落,让他一头撞到了窗棂上,这才让他回神。

这是个梦中梦。

然而,梦中那种奇异的心跳感仍然存在。他回头看了一眼房中的果盘,已经不记得当初里头有没有放樱桃了,不过里头的确是只剩下一把瓜子,还有几颗没来得及吃,也许是他自己剥了忘了吃,也说不定。

他低笑一声,揉了揉脸,小声告诉自己:“是个梦罢了。”

然而,真正让他打起精神的是门口出现的明黄色仪仗——他刚刚听见的密集的脚步声是真的,从远方来到院门口,刚刚停歇。

他下意识“啪”地一声关了窗户,而后透过那薄薄的明珠纸往外看,但实在看得模糊,只能瞥见几个模糊不清的光影,他不知道哪个是玉旻,也没有那个胆子探出头去看,就这么看了半晌后,听见大院里的声响慢慢转移到室内,便知道人已经进了屋。

欧阳夕照上来敲门,低声道:“霍公子,陛下来了,您现在要下去吗?”

“……”

“霍公子?”

明慎的声音有点发抖,他强装镇定地道:“算,算了罢。我突然想睡,睡觉,就不下来了。”

“好。”那边答得很快,明慎却在对方离开的下一刻就后悔了,他冲出去,对着一脸惊诧地回头的欧阳夕照磕磕巴巴地道:“我想了一下,见到圣上的机会千载难逢,还是去,去罢。”

欧阳没有多说,先带他过去了。把他安置在屏风后,又提前给他上了菜。

但明慎已经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一分一秒对他而言都格外漫长。他坐在屏风后,背对着一切,让自己靠在长长的凉榻上,深深吸气。他听见欧阳吹灭灯火走出去,房中随之暗下来,而后是零星的谈话声,混杂着夜风中的虫鸣,有点像他在冷宫中度过的每个昏昏欲睡的夏夜,他躺在小凉榻上,程一多给他们熏艾草驱虫,玉旻给他扇风,等他睡着后便轻轻走去另一边练剑,他连练剑时的脚步声都会刻意放轻,那脚步声是独一无二的,无论什么时候听到,和什么人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明慎都能知道。

就如同现在一般。

谈话声由远及近,很模糊,听不清是什么,而后突然放大——门被推了开来,欧阳夕照恭恭敬敬地道了声:“陛下请。”

随后是玉旻淡淡的一声:“不必拘束。”

明慎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想冲出去抱住他,跳去他面前,扑进他怀里,告诉他他想他,他爱他。但他时至如今仍然不知道以何身份回去,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那位桑先生告诉他的第二个办法。他已经更名易姓,但情况没有丝毫的改变。

两年已经过了一半,等到他回去之后,下一个两年呢?玉旻还要使出什么手段去搪塞剩下的一生?若是他执意立玉玟为不被众人承认的女帝,等他们百年之后,谁又来保护这个一团天真的小女孩?

他再度被这些问题困住,一分神,连玉旻和欧阳的对话都来不及听,等到“明慎”两个字从玉旻口中说出时,他才猛地睁大眼。

玉旻道:“是么?未曾听说这个人?不过朕想,他或许也会换个姓名,请您帮我留意便可。他生得比您高上些许,皮肤百姓,相当有书卷气,样貌也十分标致。朕这里有一张他的画像,您可以看一看。”

接着是纸张抖落的声响。

明慎却莫名其妙心下一紧——鬼使神差地,他忽而想起他回京后同玉旻置气的那一次,那个长安城管给他画了五十张小像,最后只收回来四十八张。

难道剩下那两张,去了玉旻那里吗?

很快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玉旻自己的丹青就描得出神入化,要画一个他实在不是特别难的事情,更不用找监市去讨两张小像。

怕就怕画得太像,让欧阳夕照一眼认出来。

明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果然,欧阳的声音有点梗塞,听起来也有那么点夹带着震惊的呆滞:“此人是……”

玉旻顿了顿,道:“是朕的心上……心上最重要的一个人。”

室内鸦雀无声。

稍后,玉旻又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跟朕打个招呼就走了……虽然给我留了字条,也每月寄一封报平安的信进宫,然而他都是托人帮忙寄送,我找不到他究竟在哪里。他那个人,身体不好,心思纯善,实在是容易被人欺负。”

欧阳夕照道:“这确实……”

“罢了,不提他,来与朕痛痛快快喝一场罢。”玉旻道,“朕听他的话养好了身体,半年没碰酒,也不再通宵达旦,希望他若是知道了,能放心回来。”

随后,明慎再未听见他说什么话,只是间或跟欧阳谈一谈云泷这里的情况,当中还提了提霍冰:“霍冰是将才,也是人才,文武皆能用,原先朕可惜他双腿残疾,如今他好好吃药调理,听卜瑜说,差不多能偶尔下地走几步了。”

随后就是闷头喝酒的声音,杯盏起落,最后门推开,欧阳说了声:“送陛下回房罢,注意些,他喝醉了。”就彻底没有声音了。

*

欧阳夕照绕过屏风后,发现明慎窝在角落里,神情怔忪地看着地面。

欧阳心情有点复杂:“霍……明公子……你……”

明慎轻声道:“我好想回家呀。”

他又揉了揉脸,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还望您别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欧阳夕照叹了口气:“您是云泷的恩人,也是欧阳家的谋士,我又怎么会说呢?夜凉了,您回去休息罢。”

*

明慎没有立刻回自己的房间。

他早一天就知道玉旻的房间安排在哪里,只是那边应当人人戒严把守,他只远远地看了看,停留片刻,正打算等一会儿后回房时,却又看见严密的守卫和太监随从全部被赶了出来。

还有人急道:“陛下喝醉了说胡话,不肯要人守着,睡觉也不太安生,说有人在眼前就睡不着,这可怎么办?”

近处的一个看起来是管事的道:“没办法,都站远点守着罢,都打十二分精神出来,一定要小心刺客。”

玉旻房间周围突然空了。明慎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他,他几乎没有迟疑地就往那边走了过去——他身处房内的游廊中,被假山遮挡,外边人看不见他。

只要见一见就好……

他想道。

只要看他一眼,怎样都好。

他立在门外,仅仅犹豫了一瞬,就莽撞地推门进去了。

然而,还未等他看清眼前事物,整个人突然都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中。

明慎整个人都悬空了——他被玉旻死死地扣着腰,从背后托举起来往前走,白绸衫太滑,行走间滑落了下来,干脆便被玉旻整个人拖到了床上,死死压着,以一种接近疯狂的力道深深地吻下去,吮吸他的唇舌,啮咬他的脖颈,撕扯他的衣襟。

那眼神亮如寒星,是醉到极致反而显出的清醒。呼吸间有着淡淡的酒味,但并不浓郁,反而掺着薄荷脑与冰片的气息,很好闻,让人脊骨发麻。

玉旻低声道:“你终于……终于……”

声音到了后面,已经成为哽咽,他道:“你是阿慎吗?朕喝酒了,你告诉朕,你是阿慎吗?”

明慎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他紧紧地抱着玉旻,小声道:“旻哥哥,我好想你。”

玉旻似乎是真的醉了,并未听清他说的话,也不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把他压在怀里,低声道:“朕错了,旻哥哥错了,朕不该这样瞒着你……朕的阿慎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哄你骗你了,你有资格知道真相。朕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他几乎是有些紧张地求着他:“你回来,好不好?”

明慎被这个醉鬼以一种蛮力抱着,认认真真地回答他:“臣会回来的,可是您再给臣一段时间,好不好?等臣找到解决男后问题的办法……”

玉旻还是没理他。这个人发着酒疯,又很紧张地凑过来,吻他的喉结,眼圈都红了:“你的声音怎么了?阿慎,你生病了吗?”

明慎想了想,哄道:“没有的,臣没有生病,只是着了凉,所以这一阵子声音听起来有些哑。我有好好吃药的,很快就好啦。”

“哦。”玉旻这才像是寻到了一丝慰藉,转而开始亲吻他的锁骨。他要做什么,明慎都乖乖地、一声不吭地让他做了,反而喝醉后的玉旻很温柔,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温柔。

半年不见,两人的身体仍然对彼此有着最热烈的渴求。明慎吃力地抱着玉旻的肩,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免得自己沙哑的声音让玉旻听了难过。

玉旻一遍一遍地叫着他:“阿慎,阿慎,阿慎。”

他便撑起身去吻他,玉旻总是会安静片刻,后来又开始叫他的名字。如此循环往复,吻到后来,他怔住了,因为他伸手想要触摸玉旻的脸颊,却在他的眼角抹去了一颗泪滴。

*

一大早,玉旻宿醉醒来,头痛欲裂。

但他清醒的下一刻,第一反应便是去摸自己身边的床铺,然而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了,明慎已经走了。这里清静得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幻梦。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昨晚的一切是不是梦。他昨晚没控制住,是真的喝醉了,这半年来又夜夜梦见他,着实难以分清。

枕边放着凉掉的醒酒汤,衣裳照样给他挂起来。他看也没看,正要下床,却听见外边程一多敲了敲门,低声道:“……阿慎今早的马车,离开了云泷。他留了字条说知道您找来了,让您保重身体,他不会食言。”

“……”玉旻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抓住了重点,“他说他知道?”

程一多答道:“是的,他还写——‘谢谢旻哥哥告诉我你和哥都很好,可是现在阿慎已经变聪明了,所以是不会被这次这么低级的圈套套住的,也不会被您现在就抓回去的’。”

玉旻枯坐在床铺上,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朕知道了。”

“还保重身体,朕看他是要把朕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