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咫尺天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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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雪烙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有些不安地又唤了一声。

月刹缓缓开口道:“为什么出现在空桐府邸的人会是你,雪烙?”

雪烙浑身一震,一把扯下眼睛上蒙着的白绢,惊愕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月……月刹?”因为太过惊慌,雪烙一时间大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

月刹站在距离他两步以外的距离,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空桐家族的族长,究竟是什么时候易主的?这么重大的消息,为什么外界毫无所知,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么,雪烙?”

雪烙只是苍白着脸看着月刹,讷讷说不出话来。

月刹脸色又沉了几分:“雪祈呢,他又在什么地方?你和慕容絮儿究竟在搞什么鬼,你们把他藏哪儿去了?”

“我哥他……”雪烙思绪纷乱,月刹的出现太过突然,且不知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内幕,雪烙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月刹见雪烙吞吞吐吐,越发笃定了心下的猜测,俯身一把揪起雪烙的衣领,逼问道:“难道你是为了族长之位,所以对你自己的亲生哥哥下了毒手?慕容絮儿也是你的帮凶么?”

雪烙大惊:“月刹,你在胡说些什么?”

“之前我还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雪祈大婚请柬上的笔迹,会和雪烙信笺的笔迹一模一样,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原来早在雪祈大婚之日,空桐家族的族长就已经被掉包了,当时出现在我面前……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根本就不是雪祈本人,而是假冒雪祈的弟弟,空桐雪烙,对不对?”

面对月刹疾言厉色咄咄逼人的质问,雪烙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得干净,他哆嗦着喃喃道:“月刹,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是会为了名利而对自己亲生哥哥下毒手的人?”

月刹冷冷道:“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想狡辩么?”他看了一眼一旁竹篮中的伴华铃,“还有这伴华铃,你明知道这是禁药,却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服用,难道不是因为你迫切地想要拥有和雪祈一样的预见能力么?”

雪烙摇头道:“不是,我服用伴华铃,是因为……”他话说一半,突然又住了口,神色犹疑不定。

月刹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心中怒火烧得愈发旺盛:“不是么?那么你倒是说说,你不惜冒着性命危险服用伴华铃,究竟是为了什么?”

雪烙却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辩解,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嘴唇,自暴自弃地闭了闭眼:“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月刹心中一直隐隐期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此时雪烙的反应却另他大失所望,一颗心一沉再沉,直坠谷底。

“雪祈……真的已经被你和慕容絮儿害死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雪烙却渐渐冷静了下来,目光凉薄地望着月刹:“哥哥是被我一个人害死的,跟嫂嫂没有关系。”

月刹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傻子么,刚才我躲在窗外,慕容絮儿叫你‘雪烙’,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好吧,嫂嫂也被我蒙在鼓里了,她也被我耍手段骗了。”雪烙嘴角竟隐隐透出一丝冰冷的笑意,露出“你爱信不信”的表情。

月刹心潮起伏,强忍怒意,继续问道:“大婚那天夜里,你与我……与我做了那事,也是你一手策划的了?你一方面假扮成雪祈的模样来接近我,一方面又以雪烙的身份承认这件事,让我对你产生愧疚,然后将我玩弄于鼓掌中?”

“……没错,因为不甘心被当成哥哥的替代品,被你表白之后又遭到抛弃。我想来想去,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自导自演了这场戏,打算狠狠地玩弄你、报复你,让你一辈子有愧与我,一辈子也别想得到雪祈。”雪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眸子平静无澜地望着月刹,“所以呢,知道了真相之后,你打算杀了我,为你心爱的雪祈报仇么?”

“你!”月刹已经愤怒地完全失去了理智,“唰”地抽出幽蓝剑,便往雪烙心口刺去。

不料雪烙竟站在原地毫不闪避,剑尖没入他身体时发出的声音,在月刹耳中显得格外清晰。

月刹猛然顿住,望着雪烙胸前素白色衣衫上渐渐被鲜血染出的红晕,竟手脚发软到再也无法往前刺出一寸。

雪烙因为疼痛而渐渐淌下冷汗,将一张脸衬得愈发惨白。但是他依然倔犟地站在原地,直视着月刹:“怎么不继续刺下去呢?仅仅是这样的程度,怎么可能杀得死我?如果要想为雪祈报仇,你还要再使点力才行呢。”

雪烙说着,竟往前迎了一步,月刹大惊失色,仓皇后退,手腕一松,幽蓝剑便铿然跌落在地。

同时滴落在地上的,还有雪烙的鲜血,“吧嗒”、“吧嗒”,接连不断地在幽蓝剑旁绽放出殷红的血花。

雪烙伸手捂住胸口,钻心的疼痛令他几乎站立不住。但此时的月刹,却显得比他更加狼狈,他怔怔望了雪烙半晌,然后拾起地上的剑,失魂落魄地转身往外走。

“月刹……”雪烙唤住了他,“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杀掉我?”

月刹堪堪停步,却没有回头:“杀了你,只会脏了我的剑。但是雪祈的仇,我不会坐视不管的,三日之后的神木峰议事会,我会让人将你的罪行上奏尊主,由尊主亲自来发落你。”

月刹说完这句之后,便翻身跃下修行阁,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雪烙站在窗边,望着月刹远去的方向怔怔站了片刻,直到伤口处血流过多,让他体力不支,跪坐在地上。

然后,他回头望向蒲团旁的那一篮伴华铃,喃喃道:“快要……来不及了……”

月刹说到做到,三日之后,他果然托族内长老将一份奏折呈到了皇甫风音面前。

只不过他思来想去,此时关系到空桐家族的名誉,如果闹得太大,雪祈泉下有知,只怕也不会安宁。于是他嘱咐长老不要在议事会上公然上奏,而是私下呈给尊主。

一整日,月刹都在书房中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觉得时间过得太缓慢,缓慢到他不断地对自己的决定产生质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这一日傍晚,长老尚未从神木峰归来,却有下人来报,说门外有空桐族长求见。

月刹心中一跳,空桐族长,不就是雪烙假冒的么?雪烙在这个时候上门求见,是为了什么事?难道是来求情的?

可惜已经晚了!月刹冷哼一声,摆手道:“不见。”

下人去了半晌,又回来禀报说,空桐族长执意求见,怎么请都不肯走。

月刹眼中划过一丝狠厉之色:“既然你执意上门求辱,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他整了整仪容,然后神色淡漠地走出大门,果然看见雪烙孤身一人站在门外的大榕树下,正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捂住胸口,低低咳嗽着。

他的脸色比起上一次见,愈发憔悴了几分,不知是因为伤势严重,还是因为路途颠簸。

月刹想起自己曾经刺出的那一剑,心中莫名软了几分,却依然冷着脸走上去,嘲讽道:“空桐族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濮阳府外守门的几名侍卫,有些诧异地面面相觑了一下对方好歹是空桐家族的族长,自家族长居然态度傲慢,言语刻薄,丝毫没有请人入内的意思,如此失礼的做派,十分令人费解啊。

雪烙见月刹走了出来,停下咳嗽打量了他一番,半晌没有说话。

月刹有些不耐:“如果是来求我帮你隐瞒罪行的,那可真遗憾了,我已经派人将奏折呈上神木峰了,如果不出意外,此刻应该已经递到风音面前了。”

面对月刹的挑衅,雪烙丝毫没有动怒,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神色十分平和。他又咳了几声,然后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月刹。

月刹警惕地看了看,却没有伸手去接,问道:“这是什么?”

“关于濮阳家族的预言。”

“什么意思?”

“我说过的吧,我对别人的命运,算得还是挺准的。虽说命运不可改变,事实也一次次地印证了这个道理,但人心终归是贪婪的,我既然已经算出了你的死期,又怎能毫不作为地放任你一步步踏上不归路。这份预言书,你且收着吧,如果到了那一日,能避,还是避开吧。”

月刹接过预言书,心中有一瞬间的恍惚。自从相识以来,他眼中的雪烙时而活泼,时而任性,时而娇憨,时而暴躁,即便是伪装成雪祈的那段时日,面对月刹也一直是冷言冷语,十分矜持。却从未有一日像现在这样,从容平和地与他说话。

而他在说这番话时,目光中透出的超然世外的淡然,又那么令人不安。

月刹怔怔看了雪烙半晌,脱口道:“你是……雪烙?”这一瞬间,他几乎开始不确定,这个人究竟是雪烙,还是雪祈,亦或两者都不是?

雪烙诧异地看了看月刹,似乎在奇怪他居然还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但是他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哥他……因为特殊原因,没法公然以空桐雪祈的身份下葬,所以现在还躺在空桐府地窖中的冰棺里,那模样……鲜活得好像只是陷入沉睡一样。你如果想见他,就去找慕容絮儿吧,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她会让你见我哥一面的。”

月刹脑中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一闪而逝,他还来不及抓住这个思绪,便见雪烙已经转身离去。

“雪……”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唤住雪烙,但声音卡在喉间,怎么也吐不出来。

就这样,他看着雪烙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