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咫尺天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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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想明白这一切之后,月刹再也镇定不下来,拔腿冲到门口,直接就上了之前花嫁乘坐的马车。花嫁怎么放心让月刹一个人去追,叫着“我跟你一起去”,便也钻进了马车。

月刹不断甩鞭狂追,一路上却没有看见雪烙的身影,直到他们抵达空桐府邸。

“难道雪烙这么快就回到家了?”月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明明记得雪烙来的时候没有乘坐空桐府的马车,他或许是徒步走来的,也有可能是在中途乘车,但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到家。

即便如此,月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跳下马车向空桐府的大门奔了过去。

此时已经将近亥时,天空中星光黯淡,守门的两名侍卫没能立即认出月刹,当即便将他拦在了门外。

“我是濮阳月刹。”月刹顾不得自矜身份,直接报出了姓名,“我找雪……我找空桐族长有要紧事,麻烦通报一下。”

两名侍卫初听月刹这名字好生耳熟,仔细一想,这不是濮阳家族的新任族长么。但见此刻他们不得不谨慎地打量起月刹来,总觉得堂堂一位族长,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实在有失体统。

此时花嫁也已经跟着走了过来,见月刹被侍卫拦下了,便知道如此纠缠只会让月刹越发失态。他干脆从袖中掏出令牌,用居高临下的口吻道:“让你们族长出来见我。”

两名侍卫觉得花嫁有些眼熟,似乎以前曾经来访过,只不过一时想不起是哪一位,再仔细瞧那令牌,上书“谏言”二字,顿时睁大了眼睛这是谏言长老的随身信物!

谏言长老在神木峰,乃至在整个芒宿,是地位仅次于言灵尊主的存在,这样一位大人物到访,他们如何还敢怠慢,立即飞奔着进去通报去了。

不消片刻,便见中门大开,慕容絮儿步履匆忙地出来接驾,却在见到花嫁和月刹的时候,明显怔了一下。

“空桐夫人,又见面了。”花嫁抬手冲慕容絮儿打了个招呼。

絮儿还在纳闷:“听说谏言长老大驾光临,不知……”她的视线在花嫁和月刹只见扫来扫去。

月刹她是认得的,这是濮阳家族的族长没有错;至于花嫁,她清楚地记得,这位模样俊俏丝毫不比女子逊色的年轻男子,之前曾经来找过雪烙,看样子与雪烙十分熟稔,勾肩搭背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身份尊贵的谏言长老。

“咳,不好意思,谏言长老就是我啦。”花嫁亮了一下令牌,又很快收了起来,“本来是不想拿这玩意儿招摇过市的,但是事出紧急,看两位守门的小哥似乎有点尽责过了头,怕耽误正事,所以……咳。”

花嫁虽然说得含蓄而客气,但两名侍卫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慕容絮儿横了他们两人一眼,然后十分恭敬地请花嫁和月刹随她进去。但整个过程中,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了花嫁身上,总是有意无意地冷落着月刹。

月刹如何觉察不出这其中透出的微妙敌意,若不是事关雪烙,他也不想再这样与慕容絮儿见面。此刻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跟在花嫁身后,尽量不与慕容絮儿眼神交汇。

花嫁跟着絮儿进入内院,左右环视了一下,问道:“空桐族长可在府上?”

慕容絮儿略略一皱眉,道:“实不相瞒,雪祈自昨日出门之后,至今尚未归来。”

花嫁心里突了一下,若说雪烙昨日出门,那必是因为去了神木峰,今日又直接去濮阳府邸找月刹,可见这期间他不曾回过家。他看了看一旁的月刹,而此时月刹的神色比他更焦虑。

花嫁问道:“他在临走前,可曾说过什么?”

慕容絮儿认真想了想,道:“没有特别说过什么,不过是寻常的家事交代。”言下之意,家事就不方便为外人道了。

月刹着急道:“你再仔细想想,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反常的话。”

慕容絮儿原本便对月刹有成见,此时见他言语冒失地逼问,心中越发感到不爽,忍不住就冷下脸来了。

花嫁此时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于是暗中伸手按了按月刹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他转向慕容絮儿道:“空桐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絮儿因顾忌花嫁的身份,又因曾经见雪烙与花嫁在一起有说有笑,似乎关系不错,对待花嫁时,脸色便缓和了不少,引着花嫁走到一旁道:“端木长老但说无妨。”

花嫁压低了声音道:“慕容姑娘,实不相瞒,其实我们此次是为雪烙而来。”

慕容絮儿心头一震,当花嫁改称她为“慕容姑娘”开始,她便意识到花嫁可能知晓了什么。她脸上惯有的淡定从容出现了一道裂缝,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花嫁,却故作镇定地道:“不知……端木长老找我家小叔,是为何事?”

花嫁见她依然防备心很重,心下也是一叹,眼前这位女子,看似柔弱似水,实则心防坚不可摧,只怕雪烙在这方面还比她要逊色许多。

他正了正色,开门见山地道:“话已至此,我也不兜圈子了,其实雪烙昨日上神木峰,是为了向尊主呈递预灵书。”他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留意观察慕容絮儿的神色。果然絮儿眼角跳了跳,脸色已经变了。

花嫁继续道:“想必慕容姑娘应该知道,空桐家族的人,一旦将自己的卜算结果记录到预灵书中,就相当于是在记录自己的遗言了。雪烙不但向尊主呈递一份,同时还给了濮阳家族送去了一份,可见他此举的决心有多坚定。

“濮阳族长最后一次见到雪烙,是在今天下午,之后我们一路追赶,便再也没有找到雪烙的踪影,我们担心……”花嫁说到此处,没有继续再往下说,因为他看见絮儿早已脸色大变,陷入了慌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慕容絮儿心急如焚地来回走动,口中喃喃自语道,“昨日他临走前还笑着跟我说,他要出一趟远门,可能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当时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不对,他好像染了点风寒,说话的时候经常会停下来咳嗽……”

月刹听见这话,心里又揪了一下,那不是风寒,恐怕是剑伤引起的并发症。看来雪烙受伤之事,连慕容絮儿也给瞒住了。他若不是一心求死,远不至于如此放任自己的伤势不顾。

慕容絮儿喃喃自语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抬高了音量道:“修行阁!”

“什么?”花嫁怔了一下。

“雪烙临走前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是,如果三日后他还没有回来,记得让人打扫一下修行阁。”

“去修行阁看看!”月刹立即意识到这其中必定暗藏了什么玄机,于是先一步拔腿向修行阁的方向奔去。

花嫁和絮儿忙也跟着奔了过去,絮儿一边跑,一边心里还在纳闷,这濮阳月刹怎么对他们空桐府邸的布局如此熟悉?

三人进了修行阁,一楼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月刹便又第一个奔上二楼。此时用于打坐的蒲团已经收了起来,而原本只用来放置烛台的柜子上,多出了一封信。

月刹才刚拿起信,便被絮儿一把夺了过去。面对絮儿越来越不加掩饰的敌意,月刹内心也只有苦笑的份。

絮儿打开信笺,发现这是一封雪烙写给她的信

“嫂嫂亲启:当你见到这封信时,也许我已经不久于人世了。自从我决定记录下预灵书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我没能完成我对哥哥的承诺,我原本答应过哥哥,会像对待自己的亲姐妹一样善待嫂嫂,如果嫂嫂一生不愿改嫁,我便一生陪伴着嫂嫂,直到其中一个先死去。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的陪伴竟然如此短暂。

“但是在家族使命上,我想我尽到了最大的努力。我和哥哥一样,始终坚信只要通过努力,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虽然芒宿将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结,但芒宿并不是历史的终结,在这一点上,我看到了更加遥远的希望与奇迹。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拥有一位勇于肩负使命、承担责任的尊主。相信在尊主的领导下,芒宿人一定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命运、实现奇迹。希望哥哥泉下有知,也能认同我所付出的努力。雪烙绝笔。”

信的内容并不长,但慕容絮儿未能读完,便早已泪流满面。

月刹再也顾不得礼节,迅速从絮儿手中将信笺夺了回去,但粗略扫了一眼之后,他也有内牛的冲动了他以为雪烙至少会在遗书中交代一下去向,但这通篇看下来,他妈全是废话。

眼下稍微还算冷静理智的人,只剩下花嫁了。他拧眉思忖了片刻,当机立断:“在这里等估计是等不到雪烙回来了,我们必须分头去找找。”

絮儿抹着眼泪茫然道:“要去哪里找?”

花嫁没有立即回答,却将视线投向了月刹。

月刹怔了一下:“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从他亲自给你送预言书的举动来看,雪烙心里最在意的人,还是你啊,月刹。”

这一刻月刹快要给他跪了:“现在不是讨论他在意的人是谁的问题吧!”

花嫁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雪烙,当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之后,我会选择在哪里结束自己的生命,比较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