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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东城门已夺!”
“报——我军已从北面包围北城门!杜军败兵被围堵在北城楼!”
……
“报——已夺西城门!”
“报——内城杜军已往城北溃逃!”
堵死了北城门——杜增最后的退路,全城已尽在周昉掌握。即使是一生峥嵘的名将周昉,也忍不住意气风发的与林放相视一笑。
“报——发现杜增狗贼!”浑身血污尘土的兵士仆倒在地,“他们手上有人质!”
说是保护他二人,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保护。周昉自有三十护卫,将我三人护得严严实实。这三十护卫虽然定不及师父的二十四卫武功卓绝,可也是森然肃杀、气势逼人。
船靠岸,我们下了船。一路丝毫未收到杜军阻拦,径直从南城门穿城而过。东边天空已微白,从南城门外到城中心郡守府邸,只有满地尸体和忙着清点物资、收拾战场的活着的晋军。
满地黑红的血,或干涸,或鲜热。我们穿行于城中大道,不断有将士来报周昉:
身后那人慢慢走近,声音平静:“她性子是有些跳脱,不过的确是勇猛无畏。”
这话,到底是夸奖还是批评?我盯着他的衣摆,心中刹那纷乱了一下。
我大喜,道:“清泓愿随将士入城!”
周昉看了我一眼,哈哈大笑:“老夫本让你和林放在林中休息,静候捷报。可林放说你必定呆不住。林老弟,你果然将心腹爱将料得分毫不差呀!”
而喧沸的厮杀声怒吼声鼓号声,极远,又极近。
水色火光中,最大一艘战船还靠在此岸。我提气跃上船,士兵举枪便拦,认出是我,安静的让路。我走到穿头,一身明光铠甲的高大将军转过头来:“战将军醒了?”
火光像一把尖刀,割裂了原本深黑的树林。我还未走出林子,便已睹见那被火映红的半边天。出了林子,下了山坡,便是沔水,大约因为凤樟堤放水,原本的河岸早已不见踪迹。大大小小船只密布河面,在灯火下,将沔州南城门团团围住。
我呆了呆。
他走到周昉身边,与周昉一同看着对岸的火光,复又转头对我说:“沔州城已破,兵士们已与守军在城中巷战,你好好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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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昉也道:“二位且随老夫进城吧!清泓可愿贴身保护我二人?”
我精神一振,原本缭乱的心思抛之一旁,用力点头:“本是清泓分内之事。”
“是!周将军,战况如何?”我走到他身后,望着已如破筛子般的沔州城。
“已是囊中之物。”周昉笑道,虎目生威,“只看儿郎们能否生擒杜增了!”
周昉眉一挑:“可是我军将领被俘?”声音骤冷,似有怒意。
那兵士静了半瞬,头也不抬的道:“说是武林盟主的人。”
一个念头从我心中冒出,一段时间来已经以为毫无希望,此时却又重燃了信心。
是霍扬,还是六师弟?两拨人都已与我们失去联络许久。霍扬等人我相信一定偷偷隐藏在某处,可六师弟、小蓝、罗武等人,被我和林放丢弃在逃亡的路上,只怕已凶多吉少!
可我无论如何想象不出霍扬被人胁迫的样子,直觉告诉我,被俘的,应当是六师弟、小蓝等人!
想到这里,我急道:“人质中可有女子?”
那兵士抬头看周昉一眼,周昉点头,兵士朝我道:“的确有一女子。”看了看我,又补充道:“与战将军身量相仿。”
小蓝!
我顿时忧喜交加,急切的看向林放。他转头看我一眼,面上不见任何悲喜。
周昉沉吟片刻:“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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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亮。头顶是碧空万里、悠悠流云,飞鸟从低空掠过,扇动着干净的羽毛。与这明媚的天光相衬的,是经过一夜杀戮,凋零破败、血尸横流的寂静沔州。
往北城门的路上,四处可见破碎凌乱的尸首。风呼啸刮过,将插在尸首上的周军战旗吹得呼呼作响。天地间仿佛只有蓝红灰三色,蓝的是天,红的是血,灰的是城墙和活人。
凤樟堤夺了、扬口烧了,整个沔州城都在我们控制之下。四面八方的厮杀声在天亮前都已消息。只有一处,这一处,同样寂静,情势却是剑拔弩张,超过三千周军,已经从各个方向将北城楼团团围住。周军疲惫不堪却又跃跃欲试,只想在这一小撮苟延残喘的敌军身上,发泄最后的怒火、欢庆多年来大晋对战杜增的最大胜利。
可是双方都不能动。
直到我们的到来。
我们一行三十余人来到距离北城楼二十余丈处,只见对方仅余二十余人,站在城楼了望台上。夏侯颖正与青瑜,领着兵士与城楼上人对峙。见我们前来大喜。
“想必杜增万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会落到如此境地。”林放忽然道。
师父、青瑜等将都点头称是。
周昉目不转睛的望着城楼,闻言点点头,轻蔑的笑了笑。
了望台早被巨石砸得七零八落,四周的城护墙早已被打掉,只有一个光溜溜的平台,让他们几乎无可藏身之处。我急切的探头望去,原本想要寻找小蓝等人,却被一个身影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他太慑人夺目,往那里一战,竟是千军万马之势!
那黑衣黑甲的高大将军扛着一把巨大的刀,迎风而立。即使蓬头垢面、衣衫破败,仍然自有一股慑人之威。相隔这么远,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带来的压迫感——我有内力尚会如此,想必其他兵士更是不敢直视他的勇猛之姿——难怪他们这么点人,也能在城楼上坚持这么久,也不光是手上有人质的缘故吧?
循着他身周望去,我心里一紧!八个熟悉的身影一字排开跪在地上,每人身后站着一个名士,手握一把大刀——即使他们身着囚衣,有的甚至低垂着头,我也能分辨出那是六师弟、小蓝、罗武、还有其他几个我手下的兵士!
“娘的!”我怒骂道,一把抽出“玦”,冷寒的剑气从剑身透过剑柄传到我手上,而体内的真气似被这寒气为之一震,竟似要喷薄而出,“玦”瞬间有雷吟之声。
“慢!”身旁林放忽然低声喝道。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按在我握剑柄的手上。
一旁的师父转头看了看我们,嘴唇动了动,却是欲言又止。
我慢慢抬起头,他面沉如水,眼眸如星,定定的看着我。那双眼中,是我熟悉的坚定。而那冰凉的手,不带丝毫内力,甚至不够有力,只是轻轻的按住我的,一动不动。
“交给我!”他忽然低头,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道。他离得极近,他耳后柔软的黑发甚至贴上我的脸,一如他的人,柔和而坚定。
我汹涌的内息渐渐平息下去。
他放开手,我却从他眼中看到明显的悲悯。竟然是悲悯?柔和而苍凉的悲悯?
他朝周昉拱手,平静的道:“将军,请务必营救他们!即便今日因此放走杜增,林放愿以整个江东武林向你起誓,必定天涯海角追杀杜增!定叫他活不过三个月!”
我平复的心情轻易被他突兀的恳求和承诺激得再次汹涌。
周昉却没做声,抚了抚自己的胡须。
林放静了片刻,又道:“夏侯大侠原有二十四卫,协助我平定江东武林。如今二十四卫折损殆尽。林某这许多日来,也只见周将军麾下三十护卫,能与昔日二十四卫匹敌。”
他忽然说这个,大家都有些迷茫。周昉静静的看着他。
林放笑了笑:“此次战役杜增军队已被彻底摧毁,即使杜增不死,他日也难成大气。林某必定还是会辞了这官职,回去做武林盟主。江州三十多家镖局,一年经营也有数百万钱之巨。二十四卫既失,林某也无人手管理如此多镖局。不知周将军三十护卫可否帮林某管理其中十五家?”
周昉默了片刻,忽然抚须大笑道:“林将军知道周某囊中羞涩,明明是要资助老夫,却偏要挑这当口,求着老夫收下!老夫岂不是趁人之危?”
林放笑道:“不对!这镖局本就是要送给周将军的。林某之前不过在十家和十五家之间犹豫,毕竟是数万钱财,林某也并非大方之人。只是与将军相处数日,林某想清楚了。这天下是晋室天下,万民的钱财,自然也是晋室的钱财。林某一统武林,只愿为国效力。赠与将军,也是向皇帝效忠!”
周昉哈哈大笑,道:“传令下去,让杜增把人放了,我让他们出城,看他们能活几日!”
传令兵依言朝北城楼奔去。
我顿时又欢喜又心痛,十五家镖局啊!原觉得周昉是盖世大英雄,可是英雄原来也是要吃饭。看了看林放和师父等人,他们面上却都淡淡的,没半点不舍颜色。
我拽了拽林放的袖子——他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袖子却任我拽着,一如多日来自然而亲密的相处。
我忽然觉得畅快,心中重燃对他的崇敬和不舍。
忽然觉得之前的尴尬纷乱一扫耳光。他依然是我无所不能的盟主,而我是他的狗腿心腹。
没有男女之情,没有三心二意。只有共同的目标和努力——就这样,以后就这样下去,甚好!
“啊!”一声惨叫突兀的响彻整个北城楼!我猛然抬头,之前城楼上,一个跪着的身影缓缓倒地——鲜血如注从他的脖子喷射到天空——而颈上,早已无头颅!他身后站着的士兵,一脚将他的身躯踢倒,低头,舔了舔刀刃上的鲜血。
原本被周昉派出传令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朝城楼上扬声说出我们的条件,也被这□□吓得停住脚步。
“三军退避百丈,在北城门准备十五匹好马,否则我们杀光他们、同归于尽!”有内力深厚者在城楼上高声道,声音瞬间传彻整个北城。大约是见我们许久没有同意他们条件,他们也被逼急了!竟然下了杀手!
与此同时,站在小蓝身后的兵士,高高举起了刀——那是他们,无声而残忍的威胁!
我几乎可以清晰的看到,小蓝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小蓝!
我心中大急——杜增啊杜增,你到穷途末路也是如此咄咄逼人么?定睛看去,只见周昉沉着脸,手上青筋暴出——周昉又岂是受人威胁之人?杜增如此境地,竟然还敢威胁三军?
“周将军!不可!”林放忙一拱手!
“周将军,请看在他们昔日也为沔州之战出力的份上!”连师父也拜倒。
“哼哼哼——”周昉冷笑三声,目光阴沉的抬头望着城楼上矗立如山的黑甲将军。
一旁青瑜昂然道:“林盟主,杜增乃我大晋心腹大患!今日必不能放过他!为夺这沔州城,我军也死伤万余人!而近年来,被杜增杀害的朝廷命官、良民百姓又岂止万人?今日,林盟主手下英雄即便为国捐躯,也是死得其所!”
林放静默着,甚至连我都犹豫了——杜增的命,值得用六师弟、小蓝等人的命来换吗?
林放看我一眼。
他慢慢说道:“青将军说得是。数日前,是这些人守护牺牲,林某才得以逃脱杜增和赵国威武堂的追杀,捡得一条命。只是林放任江东武林盟主、任朝廷明威将军之日,都曾发誓,绝不弃下任何一命同伴的性命!”
我剑如闪电,踢开青瑜的刀,剑已架在周昉脖子上。师父一杆□□威武生风,护住林放,挡住周围数十将士的刀剑。
周昉双眼圆瞪,脸色酱红,冷笑道:“好!好!好!林将军,周某错看了你,你竟然挟持朝廷命官!”
“周将军,我只要我属下的命!”林放静静的道,“而杜增的人头,三个月内必为你奉上!”
情势一触即发——
在这生死关头,却听得城楼上忽然一片惊呼。
我们都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城楼上杜增手下众人皆尽色变,而原本挺立的杜增,竟跪在了地上。
他身后,一个做普通杜军士兵黑衣打扮的男子,手拿一把大刀,紧贴着他的脖子。
那男子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却听得到一字一句的道:“你们杀啊!杀一个看看,看看杜增在我手上还能不能活!”
声音无比冷酷,无比轻蔑,轻蔑两军这数千人的存在。却惊得城楼上下一片安安静静。
那坚固的黑色城门早已破败着洞开,源源不断的兵士从登陆后涌进城门。城楼上都是人,一柄大旗迎风展开,火光下可见一个遒劲的“周”字——他们已经攻破了南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