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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珂终于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他脸色苍白,可是眼神里却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他看着付小羽和许嘉乐,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先去把韩江阙找回来。”
“嗯。”付小羽也站了起来。
“小羽,”陈旧的仓库里的空气有些呛人,文珂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把按住了付小羽的肩膀,他身高并没有付小羽高,但是这个姿势却很坚决:“你相信我,卓远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我不会让你白白受伤。”
“文珂,你先把韩江阙带回来。”许嘉乐也开口了:“卓远的事——等你们回来,我们一起来解决。”
他语气虽然很平淡,但是镜片底下的细长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深沉的暗色。
倒是付小羽在一旁无声地点了点头。
对于卓远的算计,其实出乎文珂意料的是,付小羽表现得异常平静。
又或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付小羽的神情带着一种心不在焉。
就好像他并没有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上,而是还若有所思地想着。
这对于付小羽来说,是一个很少见的状态。
三人离开B大各自回家之前,付小羽在车外低声提醒了文珂:“蒋潮这种级别的保镖在韩家都很少,之前其实韩家也想派人来保护韩江阙,都被他给拒绝了,因为韩江阙自己是打拳击的,所以一直都觉得用不着。这次他破例把蒋潮调过来在你身边,其实也不容易,他一定是早就担心卓远会来找你麻烦,你现在无论去哪里,一定要带着蒋潮。”
许嘉乐也低声道:“我知道卓远家里那种建筑生意,不仅政府部门要走关系,但更有很多时候是要各凭本事,工地上的纠纷、吞外包的工钱,这些全部离不了找地痞流氓私下摆明的灰色地带,他爸做了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这都是你这种正经做新兴产业的人难以想象的。B大这样的事他能搞一次,就决定可能狗急跳墙搞第二次。文珂,你一定得格外小心,有事随时联系我。”
“我明白。”
那一刻,文珂的神情也十分严肃。
他明白许嘉乐的意思。
在表面光鲜的公子哥儿皮囊底下,卓远其实是一个隐藏着的、不择手段的犯罪分子——他的所作所为,正验证了这一点。给怀孕的Omega下药想进行强制标记,这根本就是刑事犯罪。
而文珂之前竟然对此没有什么察觉。
他不是不知道卓远对卓家陷害他的事选择漠视,但他把那理解成卑劣、自私,长达数年的婚姻生活使他对卓远的危险性反应迟钝了。
事实上,卓远不仅是对犯罪司空见惯,他更有能力、也有意愿去这样做。
那一瞬间,文珂不由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
回家的路上,文珂又在试图给韩江阙打电话,可是那边甚至已经干脆地关机了。
这种反常的抗拒态度让文珂简直心急如焚,他把手机紧紧地捏在掌心,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动静。
不同寻常的还有天气。
今天B市下了一天前所未有的大雪。
雪压冬云,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天色,到了夜里,整条街道都仿佛被冰封一般,街道两侧,能看到一根根干枯的树枝被大雪压断的痕迹。
漫天的鹅毛大雪之间,甚至偶有冰雹“啪”地一声砸在他们的车身上,让人的神经都为之紧绷。
就在距离世嘉只有不到三百米的十字路口,文珂忽然从后视镜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
他盯着那辆车看了一眼,才转头对蒋潮道:“是卓远的车。”
“看到了,他刚刚才从后面跟上来。”
蒋潮握着方向盘,沉稳地说:“卓远开自己车反而说明没什么事,如果是开陌生的车才有危险。”
就在两人说话间,后面的黑色奔驰一个加速,已经从旁边的车道赶了上来,与文珂的奥迪并行着,文珂坐直了身体,神情有些戒备起来。
卓远开得很慢,可是因为贴得太近、亦步亦趋,给人一种很压迫的感觉。奔驰车驾驶座的车窗降了下来,卓远阴沉的脸从里面慢慢露了出来。
他一边开车,一边拿起手机放在耳边,然后就这样死死地盯着文珂,其中的意思显而易见。
文珂沉默着低头拿起手机,把一直放在的黑名单里的卓远拉了出来,然后接通了电话:“喂?”
“文珂,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卓远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现在是大忙人了啊。说起来,我今天还在新闻上看到你的名字了,听说明天下午你的产品就要上线了,声势不小啊——还要在半岛召开发布会?你马上也要成为成功人士了,对不对?”
文珂没有应声,就这么听着。
“你怎么不说话?!”
卓远忽然嘶声道。
他整个人的语调都猛地抬高了,嘶声道:“文珂,你和韩江阙两个,一个想要彻底搞死我爸,一个故意从蓝雨手里抢走我的机会、当着我的面发财——想让我家死绝是吧?操你妈的,你说话啊!”
两辆漆黑的轿车在空无一人的深夜街道缓缓并排往前开,隔着车窗,文珂握着电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另一辆车里的卓远。
他从车窗里露出来的眼睛里泛着血丝,下巴上泛着青色的胡茬,红着眼睛盯着文珂。
可笑的是,上一次他打开时还在摇尾乞怜,口口声声说着“对不起”,这一次却变成了彻底放弃风度的满口咒骂。
有时候人呈现出来的两极面貌真是让人难以想象,但其实那背后都是同样的一种东西——
咒骂时是怨毒;求饶时也是怨毒;下药害人时更是怨毒。
卓远是一个,心里有着十分的恶的人。
文珂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也打开了车窗,在寒风吹进来的同时,他和卓远直直地对视着:“卓远,你这一辈子的失败,在于你从小到大——都是个输不起的人。”
这个评价不只是直接,更锋利。
这样的话出自于文珂的口中,卓远一时之间不由愣住了。
“婚内出轨的事,你没有付出过代价,也从来没真的觉得抱歉;高中作弊,最后是我付出了辍学的代价,而你却可以高高兴兴去海外读大学;你自己的公司决策错误,亏损好几年,都是家里为你承担了一切,你还理直气壮地觉得蓝雨的机会就应该是你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父母从来就不愿意让你为自己做错的事负责,你们实在自私到了极点。”
“人生不是这么容易的,每个选择都有代价。没人让你全家死绝,但是卓远,你还有你父母做过的那些事,为了自己的利益就毫不犹豫牺牲掉别人的恶事,不是藏起来了就不用负责。这一次,我和韩江阙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就连卓远都感觉到了文珂语气中与之前相比的那种不同。
文珂一直都是回避的,即使离婚后他纠缠了几次,文珂也只是匆匆掉转过头,装作从此人生中没他这个人一样。
但是这一次文珂面对着他,一双总是温温柔柔的褐色眼睛中,终于赤裸裸地显示出了利刃一般的恨意。
又到了一个红灯,两辆车同时踩刹车停在了十字路口。
“文珂,我告诉你,无论什么事,藏起来了就是藏起来了,没人知道,你就拿我没有办法,少他妈来吓唬我。”
卓远的眼底发青,他的神情已经近乎癫狂,一字一顿地说:“我今天过来,就是警告你,马上让韩江阙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听清楚了吗?不要再逼我。”
文珂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按下了车窗上升的键。
而手机里还在不断传出卓远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你听到没有?文珂?文珂!我告诉你——”
文珂直接挂断了电话。
蒋潮转头看了他一眼,等绿灯一亮直接踩了油门,但卓远那辆奔驰并没有追上来,而是就那样停在大雪之中。
“蒋潮,你真的联系不到韩江阙?”
文珂看着后视镜,平静地问。
“真的。”
“我不相信。”
文珂忽然说:“如果今天卓远忽然发疯了伤害到我,你难道也联系不到韩江阙?这根本不可能。”
他其实问过蒋潮这个问题,但是上一次问时,他没有真的把蒋潮逼到死角,他明白蒋潮只是打工的,如果韩江阙不让开口,他去逼迫蒋潮,多少会让人难办,所以尽量不去这样做。
但是现在他顾不上这个了,因为他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要担心韩江阙的安全了。
蒋潮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真的联系不到,但是我们干这个的,一直都有备案,联系不到韩江阙的时候,我会联系他三哥。其实韩家比较内围的安保系统,一直都是三哥韩兆宇安排的,这次韩江阙调人,也是通过他三哥。”
“那你现在就帮我联系韩江阙的三哥。”
文珂斩钉截铁地说。
也就是这时蒋潮刚把车开进世嘉,地下大停车场已经停满了,于是蒋潮拐到外面的车位那儿,这时他忽然看了一眼外面,神情有点严肃,低声对文珂说:“不用了,他们来了。”
文珂乍一听还以为是韩江阙来了,可是随即打开车门出去时,却明白了蒋潮的意思——
不是韩江阙,是韩家的三哥和韩战亲自过来了。
韩家的人好像有不太怕冷的基因,冰天雪地里还站在户外,其他的几个保镖自然也只能跟着。
文珂走近了,才发现韩战和韩江阙的三哥正在一起看韩江阙和他一起堆的那两大两小四个雪人。堆雪人的地方正好有棚顶,因此倒还依稀保持着原来的形状。
只是两个身高近190的Alpha一起微微弯着腰看着歪歪斜斜的幼稚雪人,那场面多少有点奇怪。
文珂一靠近,韩家人自然也就发现了。
先回头的是韩江阙的三哥韩兆宇,之后韩战才慢慢地转过身走了过来。
文珂有些惊讶地发现,韩战的左腿好像是受过伤,走路时都会轻微地跛脚。
上次见韩战的时候是在车上,所以文珂才没发现这件事。
但即使如此,韩战的上半身依然笔直地挺着,对于一位近六十岁又腿脚不便的老人来说,这种军人一般的笔挺显然是出于强烈的尊严。
“伯父,您这么这么晚过来。”
虽然上次不欢而散,但文珂仍然保持着晚辈的姿态,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要不上楼……”
“不上去了。”
韩战直接摆了摆手打断了文珂,直接地道:“我前几天都在B市旁边的芙蓉温泉基地疗养,明天就要回H市。这次过来有两件事——第一件,我已经好几天联系不到韩江阙了,怎么回事?他在不在你这儿?”
“我……”
文珂顿时感觉更紧张了,他没想到就连韩家也和韩江阙失联了:“他不在我这儿,伯父,我这几天也联系不到他。”
“不像话!”
文珂感觉到韩战的语气里的不悦,不由有些替韩江阙担心,很小声地解释道:“伯父,前几天我们闹了点矛盾。”
“文珂,明天之前叫他给我滚回H市来,我有事要问他。
韩战的语气已经有些压不住火了:“还有第二件事,上次我们已经谈过了,你既然不想离开韩江阙,那就签个协议。这次我把协议带了过来——”
他说到这儿时,一旁的手下已经迅速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文件夹,然后直接递向文珂。
文珂却并没有伸手接过来。
他无声无息地退后了一步,让那个文件夹就尴尬地放在了半空。
外面的雪仍然在肆意地下,可是时间却仿佛因为此刻紧绷的气氛而凝固了一秒。
“你什么意思?”
韩战低声道。
文珂微微抬起头看着韩战,轻声说:“韩江阙没回来之前,我什么也不会签。”
韩战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沉沉地盯着文珂,语速很缓慢、但却含着隐隐的威慑:“文珂,我不喜欢不识时务的人,我之前已经说了,韩家绝对不会接受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等他回来了会替你拒绝这份协议?不要这么天真,那是上亿的财产,韩家给他的东西,没人会不在乎。即使他现在有这么傻的想法,五年后、十年后呢?你觉得他会不会后悔。”
“我想他不会。”
文珂的神情近乎是平静的,他停顿了一下,温和地道:“伯父,其实对韩江阙没有把握的人——是你自己。你摸不准他。”
韩战眉毛顿时紧皱起来。
他眉骨极高,鼻峰凌厉,虽然年纪大了,却仍然有着令人胆寒的气势,但文珂和他对视着,眼神却没有退让。
被这么娇小的Omega尖锐地指出他的“虚张声势”,令韩战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措。
这个Omega比上次更加镇定、也更加不好对付了。
在寒天雪地中,他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一阵寒风吹过,文珂终于忍不住打了个抖。
他毕竟是怀了孕的Omega,体质上无法和在场的这些Alpha抗衡。
韩战的目光,渐渐移到了文珂和上次相比又大了不少的肚子上,怀孕的Omega是格外笨重的,站在寒风里,冻得鼻尖都有点发红了。
文珂的身上,总好像套着另一个Omega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一瞬间,韩战的脑中忽然想起了很多过去很久的事。
他的四个儿子,前三个都出自原配,那时按照韩家的老规矩请了算命的人给起的同辈名字,分别叫兆基、兆文、兆宇,说是能保一辈子大富大贵。
但韩江阙不一样。
江阙,这两个字是他早早就亲自取的。
湖心一小楼,江边一宫阙,这大概曾经是他心中桃源仙境的模样。
韩江阙的Omega父亲叫聂小楼,他们彻底决裂之后,韩战本以为按照聂小楼的个性,孩子肯定会改姓聂。
所以他后来看到韩江阙的名字时,曾经出神了很久。
那时他已经年过五十了,可仍然为此,像是年少时那样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
韩战摇了摇头,那一瞬间,他忽然失去了愤怒的力气。
他抬起手,把一条长颈鹿花纹围巾递给了面前的Omega,围巾上都是冰坨坨,被冻得硬邦邦的,停留在打着一个圈儿的形状。
“这、这是……”
文珂捏住了没被冻彻底的围巾一角,他当然认得这条围巾,长颈鹿围巾他和韩江阙有一对儿的,这一条显然是韩江阙的。
“系在那个有眼睛的雪人脖子上的,我刚才来时解了下来。”
韩战淡淡地说:“我猜,应该是你的。”
这位身姿笔挺的老人忽然之间显得有些疲惫。
文珂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围巾,手指忽然有些发抖。
有眼睛的雪人,那是他呀。
韩江阙离开后这些天,他都是直接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出去,根本没有来露天车位这边看过,他都不知道自己悄悄被围上了围巾。
这些天,他曾经无数次带着恐惧地揣测过韩江阙离开时的情绪,是苦闷、愤怒还是决绝。
但是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忽然之间触碰到了那个男人单纯无比的心情。
在天色未亮的安静清晨,Alpha摸着黑到了楼下,明明想要离开的时候,却仍然会为他们四个的雪人驻足很久。最终在天亮之前,Alpha把自己的长颈鹿围巾轻轻地系在了叫做“文珂”的雪人脖子上,然后踩着细碎的雪离开了。
那样的心情,一定是温柔的,伤心也是温柔的。
韩江阙只是太伤心了,伤心到不得不躲起来。
站在文珂面前的韩战声音沙哑地开口道:“十年前,我刚把韩江阙领回H市时,每隔一两个星期,这个兔崽子就自己坐火车跑回锦城,然后躲在你家那个黑黝黝的楼道口里偷偷哭。那时候我也以为是他年纪小,以后就会放下了。没想到十年后,他还真没什么长进。我的四个儿子里,就属这家伙最……”
韩战说到这里却忽然顿住了,他的语气中有着明晃晃的责备,可欲言又止的时候,却又带着更复杂的神情。
“你说得对,我对我的儿子会做什么选择的确没有把握。好吧,你既然这么坚持,那就等他回来决定——但你记住,无论是什么决定,后果你们两个自己承担。我决定了的事不会妥协,他选择你,就离开韩家。”
韩战一个字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要坐回宾利车里。
但是文珂忽然追了一步上来,急切地拦住了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韩兆宇。
“韩……”
他有些卡壳,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一点的称呼:“韩三哥,你知不知道韩江阙在哪里?”
韩兆宇转过头,挑了挑眉毛:“文先生,这我怎么会知道?我如果知道,难道我会瞒着我爸吗?”
衣着考究的Alpha神情诧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文珂却觉得他的眼神有种十分浑浊的感觉。
但那感觉稍纵即逝,因为韩兆宇已经很快和韩战一起坐进了车里。
汽车引擎的启动声响起来,文珂抓紧围巾,看着韩家的几辆车缓缓驶出了世嘉的车道,他站在漫天的飞雪里,他忽然有种如坠深渊的绝望感。
世界这么大,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躲起来舔伤口的小狼。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刻,文珂重新在脑中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躲起来”。
带着残缺的记忆的韩江阙,因为伤心而逃走的时候,会躲在哪里?
他想起韩江阙曾经说过,在美国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独自一人去佛罗里达看长颈鹿;
就像韩战刚才说过的,少年韩江阙也曾经一遍遍地回到小小的锦城,然后躲在他家黑黝黝的楼道里。
锦城、北三中,那里曾经是他们的故乡。
就在那一瞬间,文珂终于破解了韩江阙的行动轨迹。
“我知道了!”
文珂什么也顾不上,急忙用手机app查着半夜从B市出发的列车表,但随即却发现这个时间,根本买不到票了。
“蒋潮。”
文珂干脆把手机扔进了口袋里,颤声说:“我们连夜开车去锦城——”
“可是明天不是发布会吗……?”
蒋潮大吃一惊。
文珂摇摇头,他抓着长颈鹿围巾,掉头往车边大步走了过去:“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凌晨就能赶到,我能撑住。蒋潮,我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多等了,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