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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莎像这颗星球上大多数人一样,并没有觉得这几天跟以往有什么不同。
美国人习惯孩子成年就离家,克拉克的父亲乔纳森过世后,克拉克在大都会工作,她就在堪萨斯遛狗、种玉米、画画、跑邻居家串门,倒也不会觉得寂寞。
加上她儿子并不是普通人,喊一声名字,克拉克就能趁午休时间,飞回来蹭个午饭。
热爱生活的堪萨斯农妇,今早刚去邻居家串过门,争论她的最新画作是抽象派还是瞎几把画派。
回家穿过一人多高的玉米田时。
就见儿子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家门口。
“……克拉克?!”
玛莎洒了一地的画卷,飞奔过去扶他。
记忆中,克拉克从未让她看过这么狼狈的样子。
黑发凌乱地散着,下巴上还有胡茬,格子衬衫和长裤上全是泥——看起来,竟然像是不眠不休走回了堪萨斯。
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人间之神死灰一样的蓝眸里,终于燃起了最后一点光亮。
他轻声呼唤:“妈妈。”
又说了句:“是他给我……”
男人慢慢摇着头,神情看起来似哭似笑。
然后,就像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
在前往哥谭前,克拉克一直在堪萨斯的家里苦苦挣扎。
玛莎坐在自己儿子身边,看他昏昏沉沉睡着。
他睡得不安稳,一直在梦中挣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萨沙,求你了——求你了……”
有时他会大汗淋漓,痛苦地抓着自己心脏位置,几乎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被逼出来的热视线充盈眼眶,又被他自己的手掌死死盖住。
眼窝和掌心之间,发出一股难闻的焦味,飘出一缕灰烟来。
“……请离我远一些,母亲。”
克拉克死死按着自己的眼睛,竭力语调平静地说,“我怕我会伤到你。”
有天半夜,克拉克突然从梦魇中醒来,冲过去翻抽屉。
克拉克有一台乔纳森送给他的相机,平时不怎么用,一直珍惜地放在家里。
找到那台相机,他发着抖打开,一张一张照片翻过去。
玛莎根本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只看见他几乎是机械式地、不间断地翻所有照片和视频。
翻完一遍再一遍。
一遍再一遍,一遍再一遍。
玛莎:“克拉克,你想找什么?”
他竟似没有听见,只是发疯似地翻。
一遍再一遍。
直到相机耗尽了所有电量,滴地一声黑了屏。
他跪在那,就此停下了所有动作。
——玛莎从没有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如此绝望的神情。
她颤声叫他:“克拉克……”
克拉克像是这会儿才听见声音,如梦初醒一样,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玛莎裹着一层披肩,头发花白。
站在灯下的样子,比以前任何一刻都显得苍老。
“没事,妈妈。”他把母亲的手握住,“它没电了。”
玛莎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那就充电……我们……我们给它充电……”
克拉克温和地:“好。”
自此,他好像又变回那个温暖的大男孩了。
但克拉克始终无法很好地控制超能力。
那几乎能杀了他的心脏疼痛,也与他如影随形。
只要开始发作,不出几秒,氪星人就会被巨大的痛苦击垮,热视线和冰冻呼吸,被逼得往外乱飚。
他发作时从不出声,更别提呼救。
看见儿子倒在地上,玛莎急切地跑近他。
他听见了玛莎的脚步声,却摇着头,闭紧眼睛后退。
直到摔进废弃的谷仓里。
玛莎急哭了:“克拉克!你看看你自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我该向谁求救,告诉我怎样才能帮你……!”
但她的儿子还是什么都不告诉他。
一如他孤独的童年。
*
*
*
2012年6月11日,下午5时28分。
韦恩大宅灯火通明。
布鲁斯·韦恩面色如常,自宽阔的大理石阶梯拾级而下,仿佛他从未见过韦恩庄园被夷为废墟的模样。
他手里有一枚钻石领带别针。
很显然在上一秒,他正一边系着领带,一边自二楼卧室步行而下,准备奔赴一场属于布鲁斯·韦恩的宴会。
布鲁斯没把那枚别针别上,而是放进了西装口袋。
阿尔弗雷德一看这个动作就懂了:
“哦,别,老爷,您已经接受过邀请了——整个哥谭的媒体,都在指望着这一场晚宴能养活他们。如果您确实憎恨闪光灯,想想琳·安德森小姐,或者艾丝特·沃克小姐,或者您公开夸赞过的,我想想——安妮·卡特小姐,‘幽深冰洁如圣女般的灰色双眸’?”
老管家企图改变自家主人临阵脱逃的想法,结果台阶上那个矜贵又俊美的哥谭王子,正好解开刚系好的领带。
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熟练地:“好的。我去拟一份通稿,声明您是因为跳伞受伤未愈,才第28次放了所有人鸽子。”
他正要转身。
步下台阶的男人,已经走到他跟前。
给了他一个长长的拥抱。
布鲁斯低声:“很高兴再见到你,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一怔。
随后,布鲁斯松手,在老管家看清他微红的眼眶前,转身走进了通往蝙蝠洞的书房。
……
重启第一年,蝙蝠侠没有时间入睡。
因为一切祸根,都将在这两年埋下。
他秘密召集了黑暗正义联盟。
黑正和正联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黑正的组成成员,全是魔法侧:康斯坦丁,扎坦娜,上都夫人,暗影……
同年,一份厚厚的九头蛇渗透计划,被直接送到了神盾局局长——尼克·弗瑞的私人电脑里。
计划被做过层层伪装,在神盾局系统里显示为一份退役特工名单。
但当弗瑞扫完虹膜,按下指纹,计划就会自动显露出来。
被猫挠瞎了一只眼睛的独眼局长,不动声色地浏览完。
然后永久粉碎文件。
“嘿,科尔森。”
他走出办公室,刚好拦住菲尔·科尔森。
“刚出完外勤?”
科尔森被他搂了个猝不及防,“是的,长官。”
弗瑞:“说来正巧,美国队长刚好结束任务回来。你猜怎么着,我们三个攒一局?”
科尔森磕磕巴巴地:“啊、这、这符合规定吗?”
弗瑞:“神盾局对特工之间的私交又没有约束。下班以后八点,就我们三个,我来找地方。”
菲尔·科尔森,稳重睿智的神盾局八级特工,未来的神盾局局长。
但这时他还年轻。即将面对童年偶像,他很羞涩:
“如果是私人聚会,我能带我的组员去吗?对了,罗曼诺夫、克林顿他们会去吗?我觉得……也许他们跟队长能聊得开,不至于冷场……”
弗瑞放在他肩上的手,稍用了些力,握了一握。
弗瑞:“就,我们,三个。”
……
2012年这个时间点,迪克离家在外读大学,而杰森——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那个犯罪巷的孩子,请阿尔弗雷德出面,把他保护起来。
蝙蝠侠孤身立在空荡荡的蝙蝠洞。
守钟人计划,本质就是在利用信息差打情报战。
在一切尚未坍塌的2012年,友军力量还处于异常充沛的状态,复仇者联盟、黑暗正义联盟和神盾局,都能给他提供强大的助力。
蝙蝠侠未必需要亲身出现在每一个战场。
但黑暗骑士强烈的控制欲和使命感,要求他全天候24小时跟进每一条线的推进情况,以及可能会产生的后续蝴蝶效应,以便他及时想出应对情况。
黑暗骑士日夜不休地工作。
“您真的需要休息了,布鲁斯老爷。”
阿尔弗雷德不记得自己第几百次苦苦相劝。
他亲眼看着布鲁斯在疲乏到连咖啡杯都拿不稳的状态下,披上披风,踏入极其危险的魔法维度,天亮才回来;
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一路跟在他身后,百般劝阻。
阿尔弗雷德:“恕我失礼,布鲁斯老爷。从前您为哥谭付出一切,我以为那时您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终生目标。但现在……神盾局、魔法侧、九头蛇和复仇者联盟?我实在有些糊涂,您在为了什么战斗?”
男人停住脚步,想了想。
将自己的臂铠脱下,露出磐石般坚硬的手臂肌肉。
在左侧手肘内侧,阿尔弗雷德发现了一个很小的刻字。
5个简单的英文字母,Sasha。
阿尔弗雷德:“这是个……是个人名吗?”
蝙蝠侠:“是一个誓言。”
阿尔弗雷德愣住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黑暗骑士如何吝啬自己的誓约。
十岁那年,小布鲁斯·韦恩弄到了他父亲的剃须刀。
他双膝着地,跪在父母的遗像前,然后把金属刀片抵在自己的手腕上。
眼泪从这个孩子的眼中落下,他啜泣着说,对不起,爸爸妈妈。
对不起,哥谭。
然而失血让他出现了某种幻觉。
他听见哥谭日夜彻响的警笛,受难的羔羊在黑暗里尖叫。更多的珍珠项链像雨水般洒落,罪恶在鲜血中生出残忍的花。
所有人都跪在犯罪巷的血水中,仰望哥谭永无晴日的天空。
老管家破门而入,并把他的孩子,从血泊中抱起。
他发疯似的撕开自己的衣袖,包扎小主人鲜血喷流的手腕。
却发现对方竟然已经给自己简单包扎过。
蓝眸正平静地看着他。
从那一刻起,直至往后十年,二十年。
他再也没有在他的小主人眼中,看见过一丝动摇和茫然。
“……我以我父母的灵魂发誓。”
“我将穷尽一生,与所有罪恶斗争,以此为他们复仇。”
那是阿尔弗雷德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见他说出誓约。
直到今天。
……
重启前的最后一段时间,蝙蝠侠养成了将萨沙名字刻在手臂上的习惯。
在痕迹消失前,再反复重新刻印。
因为在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载体,可以保留萨沙的名字;
没有一项技术,能保存住萨沙的信息。
而用人类皮肤作为载体,信息保留的时间是最长的。
他不确定哪一天记忆抹除会轮到他。
但是他说过,他会铭记萨沙做过的一切。
然而重启后,当蝙蝠侠习惯性地在手臂内侧,刻上那位时空纠正者的名字时。
他发现,刻印居然保留下来了。
因为刻得非常深。
它成了一个永久的疤印。
与此同时,守钟人对有关萨沙的一切,记忆都清晰得恍如昨日。
——“祝你好运,骑士。”
在那条满目灰白的医院走廊里,那个总是跟在他披风后乱跑的小狗腿子,难得严肃地跟他道别。
小王子白皙柔软的手,被握在漆黑冰冷、磨损严重的手套里,显出了一种不合时宜的反差感。
唯有当时当刻。
唯有他们彼此。
能明白这一握的重量。
从今往后,这个世界沉甸甸的命运,就被少年亲手交到了黑暗骑士手中。
——我向你起誓。
他心想。
——我向你起誓。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液,被祝福过的铠甲磨损殆尽。
在我倒下以前,这个世界永远不会重蹈覆辙。
*
*
*
在一个至关重要的时间节点。
蝙蝠侠从魔法维度返回哥谭,来到一家化工厂。
重启前,蝙蝠侠追查不到小丑的踪迹。
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没有人知道他的人际网。
他就像一团混沌邪恶,突兀地出现在罪恶之城。
重启后,蝙蝠侠做了大量筛查工作,最终锁定了一个人。
一个悲惨、贫穷、软弱的底层小丑。
乔·克尔揣着想要成为喜剧演员的梦想,与怀孕的妻子蜗居在逼狭的地下室里。他跟哥谭几千万被媒体戏称为“隐形阶级”的贫困户,没有任何不同。
没有前科,两手干干净净,轻微妄想症和抑郁倾向,但他定期去社区医院开药,病情一直被控制得不错。上司和同事对他的评价,最多就是“老实人”,别人打架时,他还会上去劝架。
守钟人同时把控着几条线,已经近乎精疲力竭;
等他刚刚追查到小丑的身份,他就从戈登那里,接到目击黑帮“红头罩”头目的消息。
他知道,这是乔·克尔为了一份浅薄的额外收入,铤而走险给红头罩帮带路,却被黑帮成员哄骗戴上了红头罩,诬陷为他们的头目。
当年他曾在化工厂追捕过这群黑帮成员,乔·克尔在极度慌乱之中,失足掉进了化学池。
而他当时并没来得及拉住他。
……原来,这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宿敌,哥谭的撒旦。
阿尔弗雷德:“老爷,有一条新情报:在他出发以前,他的妻子似乎因为奶瓶加热器漏电,被邻居送进小诊所抢救了。”
布鲁斯拉上蝙蝠面罩的动作一顿。
蝙蝠侠:“去看看她的情况。如果有必要,转送到韦恩资助的公益医院。”
阿尔弗雷德:“好的。”
他又一次在阴暗的化工厂里潜行。
走廊里的灯管一明一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属于黑夜的骑士,在明明暗暗中,无声追逐前方的暴徒。
灯管暗下。
他攥着极其锋利的蝙蝠镖,脑中没有思考任何东西。
而当灯管亮起,重启前戈登说的那些话,蓦地回响在他耳边。
“……小丑的存在,并非你的罪行。他是社会扭曲中诞生的暗影。不是神让社会变成了这样,而是我们。别把所有的罪行揽到自己身上,就像超人把全世界的痛苦揽到自己身上一样。这会让你们做错事。”
灯光又暗下去。
他在黑暗里,看见了杰森,芭芭拉,玛莎。
还有无数张哥谭或大都会市民的脸。
这些他曾背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血债。
——他们在黑暗中交织成河。
灯光再次亮起。
这一瞬间,他想起萨沙。
在最后那段时光,反抗军首领是出入萨沙病房次数最多的人。
他知道脑神经受伤的萨沙,其实已经很难理解复杂的守钟人计划了。
但即便没有回应,黑暗骑士依然会像从前一样,声音淡淡地跟他同步想法。
因为萨沙曾经跳着脚跟他们发牢骚,说有什么计划也让他听听,不要因为他瘸就把他丢下。
早期的时候,萨沙的身体还没有溃败到后来那样惨重的地步。小金毛会坐起来,很努力地听,试着跟上蝙蝠侠的节奏。
他还对守钟人计划做出了补充,说如果可以的话,蝙蝠侠甚至能来得及救下彼得的叔叔。
他们谈论过小丑。
萨沙说:“我知道我这样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知道小丑整了这么大的活,他真的该死;但只要大哥你心里觉得不应该杀他,能不能还是不要杀他?”
蝙蝠侠:“为什么?”
他想了想,猜出一个答案:“因为我的‘偏离值’会升高。”
萨沙摆手:“害,偏离值什么的,都是量化数据而已。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哪里是几个数据能概括的呢?”
小金毛跟他讲了一件不知道从哪听来的、甚至他自己都快忘记的往事。
蝙蝠侠和超人同时拉着真言套索,被神奇女侠询问他们分别是谁。
超人说他是克拉克·肯特。
而他说,他是蝙蝠侠。
萨沙:“大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如果你不再是蝙蝠侠了,那你会是谁呢?”
男人看着萨沙。
这是一个连阿尔弗雷德都不知道的秘密。
布鲁斯·韦恩已经死了。
死在犯罪巷的那滩血泊中,死在他10岁割开手腕的那晚。
他曾被悲痛的血河淹没,最后抓住一条披风爬上来,从此作为哥谭暗夜的象征苟活。
是痛苦,是黑夜,是自杀,是蝙蝠侠。
他比任何人都要冷静理智,因为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接近深渊。
一旦失去蝙蝠侠的披风,他就再也不会剩下任何东西。
甚至不能再被称为完整的人。
黑暗骑士在明暗中追逐,远远看见那个戴着红头罩的人。
被拉来当替罪羊的乔·克尔,显然被吓得肝肠俱断,尤其是在阴暗处,看见巨大的蝙蝠影子时,他连滚带爬地往化学池边缘逃。
“别杀我!别杀我!我没有犯罪!我没有犯罪!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上帝啊!救救我!救救我!”
蝙蝠镖的锋锐尖角,刺进漆黑的手套指尖。
黑暗骑士嘶声道:“站在那别动。”
然而这就是他的使命,他的责任。
他曾经没来得及承担的罪孽。
与他所献身的理想相比,他什么也不是。如果在守护时间线的过程中,蝙蝠侠必须被他亲手杀死,那么这点牺牲,也是微不足道的。
乔·克尔哭泣道:“别杀我,别杀我!!救救我!!”
头上的红头罩,让他无法看清脚下。他几乎跟着自己最后一个落下的话音,同时坠向几层楼下方的化学池。
——那个瞬间,身体本能在支配蝙蝠侠行动。
他迅速射出手中的钩绳枪,展开的披风像巨大的蝙蝠翅膀,两步迈到化学池边缘,就要飞身下去拉住他。
尖叫声戛然而止。
蝙蝠侠停在了原地。
就在恶臭不堪的化学池上方,乔·克尔被拉住了。
他的半个鞋尖碰到了水面,立刻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吓得乔·克尔立刻把脚缩回来。
跟着他抬头,视线往上看。
先是鲜艳的红靴。
然后是被蓝色战衣包裹的结实大腿。
再往上,是鲜红的腰带。
以及印在胸膛上的,巨大的“S”。
人间之神拉着他的胳膊,缓慢上升至与蝙蝠侠平视。
就在他们对视的这一瞬间。
一个令人战栗的问题,开始逐渐浮现在黑暗骑士心中。
——你是谁?
你是克拉克·肯特,还是卡尔·艾尔?
是公允悲悯的人间之神,还是杀伐狠戾的最高领袖?
戴着红头罩的乔·克尔,此时一无所知,光知道在氪星人手中瑟瑟发抖。
他挂在男人手里,像个砝码一样摇摇欲坠,激烈拷问两个英雄的原则良心。
“……到现在为止,这个人的罪名,还是抢劫未遂。”
难捱的沉默后,克拉克先开口了。
“我会带他去警察局。”
他的目光,碰了碰那把尖锐的蝙蝠镖。
抬起复杂而深沉的蓝瞳,看着自己的挚友。
然后缓慢地摇了一下头。
化工厂内是阴暗的。
然而克拉克打破的那个洞口外,警察雪亮的车灯,向化工厂投下一根光柱。
他拎着手里的人,向漏下光柱的洞口,慢慢升去。
——他们淹没在盛大的光芒中。
*
*
*
重启第19天。
一个戴着镣铐的氪星人,降落在蝙蝠洞。
蝙蝠洞路线七拐八绕,全部含铅。
如果是8年前那个刚刚出道的童子军,绝无能力做到不碰响任何一处警报、悄无声息潜入。
就在电光石火的这一秒。
黑暗骑士迅速按住操控台下方,最隐蔽的按钮。
整个蝙蝠洞,瞬间都被惨绿的氪石辐射场覆盖。
“阿尔弗雷德。”蝙蝠侠没有转身,只是打开庄园的通讯线路,声线冷静地,“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不要到下面来。”
阿尔弗雷德:“我的确想要给您送下午茶,但——发生了什么事,老爷?我是否能……”
黑暗骑士切断通讯,转过身,面对眼前的杀戮之神。
他掐着时间,确认氪石辐射已经足以短暂消除超人的超能力。
就按下另一个开关,换成了对氪星人无害的红太阳光束。
“现在,”蝙蝠侠说,“我们可以谈谈了。”
即便刚刚承受过巨量的氪石辐射,即便身负镣铐,人间之神也依然是蝙蝠侠记忆中的样子。
强大,耀眼且圣洁。
作为反抗军首领,没人比他更明白,当超人作为敌人时,这点比他的超能力更加可怕:他是这颗星球上所有人类,对于“完美”这个词的想象本身。
只要他愿意,不可能有人抗拒太阳之子的光辉,选择与他背离的道路。
神之子站在那,紧紧闭了一会儿眼睛。
最后男人咬紧牙关,低声说:“我很抱歉,布鲁斯。”
“……我很抱歉。”
“为了所有的一切。”
人间之神明白,语言永远无法洗刷他犯下的罪孽。
但这句抱歉,无论如何,是他欠蝙蝠侠的。
尽管在化工厂看见蝙蝠侠,他就已经几乎确认,从那条时间线回来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但他依然向蝙蝠侠倾诉了他记忆中的一切。
毫无保留地。
随后,他将双手抬起。
在他的腕骨上,有两个铅黑色的沉重铁环——
他在孤独堡垒为自己制造的镣铐。
这是一对氪石镣铐,因为也唯有氪石,可以刺穿钢铁之躯的皮肤,将镣铐内侧的短刺,深深嵌进他的腕骨。
在佩戴的时候,他基本没有自主行动能力,只能由堡垒内的纳米机器人,在莹绿的氪石镣铐表层,加上了一层厚重的铅。
随后,他将一把钥匙,慢慢放在自己与蝙蝠侠之间的地面上。
尽管是“钥匙”,实际却不是用来解开镣铐的,而是用于启动。
特定人的虹膜和DNA,可以使“钥匙”发挥真正的作用——让镣铐上的铅层完全褪去,使人间之神的行动彻底受制。
时间连续性决定一条世界线,记忆连续性决定一个人。
克拉克知道,按照蝙蝠侠审慎的作风,在已知他就是重启前那个独裁者的同时,黑暗骑士的大脑里,肯定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全新的红太阳监狱构造图。
他曾亲手击碎了友人的信任。
如今再想重新获得,尤其是蝙蝠侠这样的人物,可谓难上加难。
克拉克看着对方竭力掩饰透支的状态,低声:“布鲁斯。我无法奢求让你再一次相信我,但是,请允许我帮你。”
“我也无法提供更多能让你信任我的证据,唯有我对拉奥的誓言——从我们相识至今,我从未、也绝不会对自己的朋友说谎。”
“是我犯下了无法饶恕的错误。”
“是我背叛了我的梦想——那个尊严、自由、公正彻底绽放的世界……”
“我无法奢求你的原谅,但至少,请允许我拥有一次赎罪的资格……”
黑暗骑士站在那。
克拉克还絮絮地说了很多。但有那么一小会儿,他没有听清。
自当年最佳搭档第一次在正义大厅背向而对,直至5年不义战争结束,8年等待逆时钟蓄能。
中间横亘着整整13年岁月。
13年。
这段岁月里,浸满了鲜血与恩仇,浸着数百亿人的人生。
而等到一切坍塌殆尽、世界重启。
他等来了一个神明的忏悔。
此时此刻,哪怕是冷静理智的黑暗骑士,都不免有些恍惚。
——不。他从来都不需要一个道歉,去证明自己的正确和远见。
自始至终,他不过只是想看见那个真挚热烈的朋友,重新翱翔在这颗星球的云天之下罢了。
……
2015,重启第三年。
大都会和纽约正式结束戒严。
曾经的2015年,是这个世界步入黑暗的最大转折点。在这一年,大都会被核平,善恶轴心战争爆发,全世界都陷入了恐慌和战乱中。
而如今,世界依然是它原来的模样。安宁又喧嚣,纷乱而和平。
三年来,人间之神变得比从前沉默太多。
那双晴空一样的蓝眸,成了一双破碎的蓝宝石。
除了在玛莎面前,他已经很少再跟什么人说话。
只是用自己所有的时间,算上从前伪装小记者克拉克的时间在内,去拯救亿万人的生命,去配合蝙蝠的守钟人任务。
手腕上的氪石镣铐,总共有两个启动器。
他把其中一个交给了蝙蝠侠。
剩下一个,想要给谁,克拉克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知道这是一条新的时间线。
在这个世界,大都会需要他,玛莎需要他,这颗星球需要他。
无论是他对这颗星球无尽的热爱,抑或是非人般的责任感,他也不能允许自己再像重启前那样,一管氪石浓缩液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
比亲眼目睹所爱之人在眼前消失,更残酷的事是,当萨沙已经选择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他却必须逼迫自己,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直至他从氪星人漫长的寿命中解脱为止。
又一次降落在蝙蝠洞,克拉克还没开口。
蝙蝠侠先出声了。
蝙蝠侠:“你最近常在孤独堡垒研究母盒。为什么?”
克拉克回答时,眼神似乎有些涣散:“我发现了一件事。单个母盒可以实现空间跃迁,而多个母盒配合氪星科技——就可以实现多元宇宙跃迁。”
沉默。
蝙蝠侠背对着他,看着大屏幕。
乔·克尔一直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监视着。屏幕上,那个本该成为哥谭梦魇的男人,正为了自己的妻儿,四处寻求一次登台演出的机会。
剥去那个极恶的起源,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只是一个被生活撵着跑的普通人。
蝙蝠侠重新开口:“萨沙,或者跟他相似的人,应该只会出现在极端世界里;类似世界末日,或物资极度匮乏。”
蝙蝠侠:“他们很可能是多元宇宙中,即将崩溃的世界的修正者。让这些世界回归正轨,就是他们的任务。这种群体中有信息管制,最好尝试伪装成他们之中的一员。”
蝙蝠侠:“在他们的脑桥区域,生长着一根功能特殊的脑神经,负责搭载他们的‘力量来源’——这个情报来自于你和你的脑控机器——用你的显微视线,就可以辨别。”
这些情报,都是黑暗骑士自己推理出来的。
萨沙高超的狙击和驾驶技巧,都能证明他极具欺骗性的外表下,是个异常老练的战士。
老是喜欢往兜兜里捡破烂,什么东西都想物尽其用的习惯,证明他从未真正在丰饶环境里生活过。
从在正义大厅娇养的环境,进入地下避难所后,根本不需要适应期,甚至能在原有的管理制度上提出新建议;
说明他从前大多数居所,其实都跟这里别无二致。
克拉克:“……我知道我还有职责在身。但是我……我真的没有办法这样活下去。布鲁斯。我发誓我试过了。但是我就是没有任何办法——我只是想去找他。不管是什么也好,只要是跟他有关的人和事情,我都想去找。也许……也许有一天,我真的能找到他……”
蝙蝠侠:“不需要解释。到现今为止,你能对守钟人计划提供的帮助,仅剩下离人类政治远些。所以,带上你的联盟联络器。如果发生需要你出面的事件,我会联络你。”
哪怕不需要拥有正联顾问的智慧,也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件只有疯子才能想得出的事情。
……然而蝙蝠侠没有阻止他。
世界重启后,每当看见那些曾经消失在黑暗中的人,再度向他走来时。
蝙蝠侠依然会无法克制地回想起,那个颠颠地跟在他披风后的小狗腿子。
暖乎乎一小团光,挤在伤重又疲惫的黑暗骑士身边。
这个画面,是他对那条时间线的回忆中,唯一一抹温暖亮色。
他不能回想,只有压抑。
因为理智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这一幕,今生都不会再有。除了手臂上的刻印,告诉他那个少年曾经来过,这个世界,早已经没有一丝一毫他存在过的痕迹。
可超人不同。
超人是一个奇迹,一个神话。
他是光明本身,他无所不能。
黑暗骑士闭上眼睛。
如果超人是一个疯子,那么毋庸置疑,他也是。
他说:“——去吧。去找他。”